楔子
罗望山顶,连绵的白雪覆盖着深林,如同看不到尽头的海,好像随时都能将我吞没。
我踉踉跄跄地在雪地里走着,脚下的每一步越来越无力。
然而只要摸一摸怀中的锦囊,感受到收在囊中那几颗冰甘果的存在,便总会忽然又生出力气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未走出林海,脚下忽然一个趔趄,我最终还是倒在了雪地里。
居然要冻死在这里了么意识逐渐涣散,我有些不甘心,师奉雪,我都还没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就要死在这荒郊野外了吗
就在我即将绝望地闭上眼的时候,一道玄色身影闯入视线,下一刻,我便落入到一个温暖的怀中。
我费力睁了睁眼,面前那张清俊的面庞上满是焦虑,他狭长的眼睛里盛满温柔,仿佛能将此刻漫天的冰雪融化。
“小舅舅”
(一)相见迟
被一阵闷热之意带醒,迷迷糊糊之中我下意识地就要踢开盖在身上的被子。
被子却没有如意料之中地从身上移开,我不满地睁开眼睛朝床边看去。
正是师奉雪按住了我的被子,见到他面沉如水不同往日的模样,我竟然有些心虚地往被子里又缩进去了好几分。
“胡闹!”在盯了我半晌之后师奉雪甩袖起身,“罗望山常年积雪,气候莫测,更兼人迹罕至,地形复杂,你贪玩也该有个限制。”
他的神色很冷,仿佛真的动了气,我嗫嚅着想要解释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可怜兮兮地小声道:“小舅舅”
师奉雪转过身去:“别叫我小舅舅,等你身子好了,我要按师门之法好好教训教训你。”
我躺在床上看着师奉雪的身影离去,偷偷撅起了嘴。
等到林邑荆来看我时,便将怨气都撒到了他身上。
林邑荆大声喊着冤枉,连连跳脚说若不是他去告诉了师奉雪,我这般不知死活地偷偷跑进罗望山,早不知尸横何处了。
发了一通脾气后心中舒畅了不少,我便没再理睬他,赶紧找我从罗望山中带回来的冰甘果。
谁知叫来了丫鬟里里外外找了一番却没看到踪影,一旁的林邑荆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那铃子果?被我扔了。”
“铃子果?”我怔住,“那明明是冰甘果!”我闻言抓住他要和他拼命,让他陪我的冰甘果。
又闹了半晌,我才颓然地接受了我找到的东西并非冰甘果的事实。
想到师奉雪严峻中带着薄责的神色,心中忽然满是失落,原来真的是我的一场胡闹。
林邑荆见我神色郁郁,以为我担心被师奉雪责骂,宽慰道:“师父最是疼你,跟自己的女儿似的,你放心吧。”
林邑荆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师从师奉雪,勉强算得上是半个师兄,对我的情形最了解不过。
然而听了他的话我却忽然生出一股烦躁之意,不悦道:“他才大我几岁,能生出我这么大的女儿吗?”说罢把身子背对着他发起了呆。
什么女儿不女儿的,他是我的小舅舅,我在心里嘀咕着。
(二)向来痴
夜里忽然惊醒,我从床上坐了起来,侧耳仔细辨认着从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咳嗽声。
师奉雪的咳嗽声。
这十五年来,打我记事起,师奉雪便一直咳嗽着,这几年愈发的严重,不再像早些年偶感风寒一般地咳嗽,听下人说,连夜里都咳嗽不停,不得安稳。
他才刚过而立之年,又是习武之人,身体自然不孱弱,我缠着他问过几次也未听他说起是否罹患恶疾。
我却替他难受得紧,一日翻古籍时发现冰甘果可治无名咳疾,便找了个机会偷偷跑到了罗望山,想要找到这传说中的冰甘果来给师奉雪,谁知道找错了不说,还差点死在了罗望山。
我无声苦笑,再无睡意,索性提了盏灯出了房门,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初白阁之外,我在廊下站住,果然听见一声声压抑着的咳嗽声从西南角传来。
那咳嗽声一下又一下地揪着我的心,让我无端地觉得害怕起来,生怕下一刻师奉雪就会因为这古怪的咳嗽而离我远去一般。
因为自幼在归藏山庄里跑习惯了,初白阁的守卫并未拦我,我信步走进了苑中。
等到我抬起头时,才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一处双门紧锁的房间外。
抬手轻轻地按在门窗之上,思绪忍不住又回到了数年前的那一日。
不记得是哪一天,只依稀记得那一天初白阁中到处飘飞着细细的杨花,我无意间跑到这里,从虚掩着的窗户中,看见了师奉雪。
他伫立在一面墙之前,微微仰起头,注视着墙上的画。
我认得那画里的女子,那是我出生之日便撒手人寰的母亲,师奉雪的姐姐,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姐。
他笔直地站在那里,身形就如同静默大雪中的青松,巍然不动,又仿佛随时会在一片雪白中隐去。
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却从他的背影里读出了寂寥的意味,还有很多我不敢确定的哀伤。
年幼无知时,我也曾以为师奉雪爱过我的母亲,此时却忽然明白,原来并非所有的感情都要扯上男女间的情爱,因为她是他最尊敬和感激的姐姐。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屏住了呼吸,只是怔怔地看着师奉雪的身影,一时忘言。
再忆起,却已是沦陷。
今夜的月色极好,洒落的一片银白像极了那一日空中的杨花,我正默默怅惘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却不妨背上的穴道忽然被人点住,身子顿时无力地向后倒去。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脑中浮现的却是师奉雪双眉微蹙的面孔,“就你的武功可要如何在江湖中立足?”
当时的我笑嘻嘻地说道:“有小舅舅你在,我还需要担心什么?”
然而此刻我忽然后悔了自己的学艺不精。
(三)陷囹圄
“小舅舅。”
“辛崤,你从今日开始跟着我学武了,要像其他的师兄一样,叫我师父。”
“师兄们的娘可不是你的姐姐呀,你就是我的小舅舅。”
“”
归藏山庄里的往须花开了一年又一年,曾经在往须花下,不过十岁出头的师奉雪手忙脚乱地哄着因为不吃米糊糊而号啕大哭的我,而转眼我已出落得亭亭,一招一式认认真真地舞着手中的长剑,待看到他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时才得意地吐舌一笑。
往日里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闪过,我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捕捉些什么,却忽然脚下一空,惊得连忙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黑暗让我一时没适应,仔细地辨认了半晌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地牢一样的地方。
低下头看着双手上缠绕着的铁链,想要定下神来让自己千万不要慌,伴随着开门声黑暗中却忽然照射进了阳光。
被忽如其来的光亮灼得眯起了眼,直到面前来了一人,挡住了他身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