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期刚过,公司里所有人都忙得分身乏术,方翘也被派到城郊的一处厂房去签订合同。谁知那地方异常偏僻,她正捧着地图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看到近处一个男人正慢悠悠地走着,便连忙跑上前去:“不好意思,请问浩鑫电子怎么走?”
男人深深地看她一眼,接过地图,给她指了一条路线:“你现在走的方向是错的。”
方翘连声道谢,不敢再作耽误,匆匆走开了。转身前她瞥了他一眼,是个相当好看的男人,隐隐有些面熟。这念头只在她脑中浮光掠影般地闪过,转瞬间就被抛之脑后了。
签约回程的路上,方翘想起还要帮Lily取一件东西,就中途下了巴士。
下车的地方在城郊的僻静处,方翘在一条人迹稀少的小路上被两个流里流气的少年挡住了去路。她不理会他们的污言秽语,直接绕过他们走了过去。没走几步,她突然被扯住了头发,重重地摔到了路旁的墙上,一把亮闪闪的弹簧刀紧接着顶上了她的喉咙。
方翘强自镇定下来,颤抖着把钱包和手机递过去。谁知那两个少年对望一眼,又嘿嘿笑着向她逼过来,直接伸手去扯她的衬衫纽扣。方翘惊慌失措,紧闭双眼,边尖叫边剧烈地挣扎起来。
在绝望的时刻,她突然听到耳边传来少年吃痛的闷哼声。还没来得及睁眼,后背上就被人大力一推,一个焦急的声音极低地传进耳中:“别回头,快跑!”
这男声低沉悦耳,竟然是今天给她指路的男人!方翘睁眼,无心多想,下意识地按照他的话奔跑起来,眼泪这才后知后觉地流了满脸。在转弯处她心惊胆战地向后看了一眼,只见一个颀长的黑色身影正和两个少年剧烈缠斗着。
不知跑了多远,方翘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了脚步——那个不知名的施救者现在怎么样?他会不会有危险?她颤抖着在路边的电话亭中拨通报警电话,挂下电话后迟疑片刻,又拔腿按原路跑了回去。
然而当她气喘吁吁地返回到抢劫地点时,那个神秘的男人早已不知去向。两个流氓少年都躺在地上呻吟着,弹簧刀扔在一边,血迹点点延伸开来,触目惊心。
方翘连忙顺着血迹追了过去,心中惊惶莫名,直觉有什么东西在离她远去。那断断续续的血迹在一个脏兮兮的地下通道中失去了踪迹,方翘隐约感到某种很重要的东西被她遗忘了,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胸腔内突然传来一阵绞痛,方翘紧紧捂住心口,痛苦地弯下了腰。
“你这刀伤伤口较深,建议入院治疗一段时间。”
听了对面医师的话,钟先生脸上仍是淡淡的微笑神情:“不必。”
独自回到家中后,他终于支撑不住失血过多的身体,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并不快乐的童年时光,前一天还勾肩搭背的小伙伴,转眼间就装作不认识他了,还粗鲁地把他推倒在地。他跑回家哭诉,钟妈妈把他搂在怀里,轻声安慰他:“没关系。他们不记得你,你就再自我介绍一遍,重新和他们交朋友,好不好?”
小小的钟先生哭得不能自已:“他们为什么会记不得我?”
钟妈妈摸摸儿子的头,也流下了眼泪:“因为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是独特的。妈妈为你感到骄傲,你也应该自豪,知道吗?”
他当时并不明白母亲口中“独特”的含义,唯一知道的就是,熟悉的邻居也会不时跟他玩这种恶作剧,常常在见到他的时候露出讶异的神色来:“这谁家的孩子?新搬来的吗?”
十五岁的时候,他喜欢上学校里的一个女孩。表白三天之后,两人就红着脸一起牵手散步了。在那个月的最后一天,他们头靠着头许愿要永远在一起。然后第二天早晨,当他去牵女孩的手时,她却像触电一样,尖叫着甩开了他。
慢慢地,钟先生终于懂得了自己的独特之处。人生原本应该是像长篇小说那样连续不断的,但是他的人生却是按月份独立成书的。在每一个月里,钟先生都会遇见很多人,但是下一个月里,他遇见过的这些人,就会失去所有关于他的记忆。
在这个漫长压抑的梦境里,钟先生又看到了自己的成长轨迹。年轻时他对每一个遇见的人都自我介绍了很多次,开始时满怀希望,后来笑容变得越来越僵硬,最后当别人问起他时,他只淡淡地回答:“我姓钟。”
反正他是个不该存在的人,没有人会长久地记得他,他的名字不说也罢。
他的人生,也只能这样了。
伤口的疼痛让钟先生整夜都睡不安稳,不时从梦中惊醒。临近凌晨时他在窗边点起了一支烟,开始慢慢地回想和方翘相遇以来的一幕幕。
酒吧的那一晚其实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早在那之前的一天,他在街上帮一个女孩赶走了一个正要下手的扒手。女孩非常感激,非要请他吃顿饭才肯罢休。他们边吃边聊,女孩大笑的样子让钟先生想起了春天里的花树,生机勃勃,仿佛永不凋谢。
服务生送来了两份汤,他不假思索地喝了两口,结果被辣得双颊绯红。看着对面女孩捂嘴哧哧直笑的模样,他微笑着说:“看来要浪费了,我不吃辣。”
那个女孩,叫做方翘。
是在什么时候,他发现了自己对方翘的感情呢?他其实只是造物主犯下的一个小小错误罢了,注定一个人到来,再一个人离去。而中间这段路途上,别人短暂的停留只会让他的人生更加寂寥。所以他早就筑起了一道围墙,将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决心不让任何人进入。
然而在平安夜的灯光下,当目光触及蜷曲在门前的那个小小的身影时,他心头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这才惊觉,那道墙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了一个缺口,他原来早已爱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