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老人气喘吁吁,带着我登上了火烧岭。火烧岭是我们回家的路上最高的一座山岭,过了这个岭就进入了我们乡的地界。快到家了,我真为两位老人感到骄傲,他们又默默地创下一个奇迹。下岭是一个接一个的弯,公路的另一边是深得怕人的山谷,此刻,在风雪的裹挟下,像幽暗的地狱。这里是交通事故的多发地段,每年都有人从此地奔赴黄泉。两位老人紧靠山壁,手搀手地走着。爸爸捡了根木棍,小小木棍成了天然的拐杖,在这里派上了大用场,它牵着老人走过一个又一个的险弯。
前面路段拐弯处豁了个大口,豁口边站着几个行路人。豁口下面是幽深的山谷,风雪迷茫处升起一股浓烟,空气中飘散着烧焦的尸体的糊味。
爸爸妈妈走到豁口边,幽深的谷底,隐隐约约可见汽车的残骸。
“我的娘啊!”妈妈吓呆了,“该不是大壮的车吧?”
“瞎说!”爸爸瞪了妈妈一眼。
“就是大壮的车。”一个留长发的年轻人说,“要钱不要命,冰天雪地的也出车,该死!刚才想搭车他还不愿意,老天爷真长眼,不然,我也在阎王那儿报了到。”
“报警了吗?”爸爸问。
“打了110,大雪封山,不通车了,警察正徒步往这边赶呢。”
“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是为钱怎么会落得这样?”爸爸很悲伤。
“就是,不是为钱,我们怎么会走在这么大的风雪里呢?坐在火塘边,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多好啊!”长发青年说。
我的鼻子有点酸,爸爸妈妈又是为了什么而行走在茫茫风雪中呢?
家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尽管风雪依旧。父亲在风雪中咳嗽,腰弯得几乎接近地面。
我们看见村头的大樟树了!在午夜时分,借着雪的光。村庄安详地睡在寒冷的梦里。这是我的村庄,甜甜的、腥腥的泥土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爸爸妈妈走了一天,他们肯定累坏了。唉,在家里,他们何尝不是这样一刻不停地走着呢?他们的每一天,每一年,甚至一生。
可怜的树,在稀疏的狗吠声中孤零零地站着。
“老天有眼,让我活着回来了。”爸爸喘着粗气说。
“是咱闺女在佑着我们呢。”妈妈也有点高兴,“我们唤她回家吧。”
“桂香哎,回家喽——”
“叫她的学名吧,闺女爱读书。”爸爸说。
“或者,回家噢——”
“咳,轻点,叫人听见。”爸爸瞪了妈妈一眼。
“怕什么?咱闺女生是村里的人,死是村里的鬼。或者,跟娘回家!我要带我女儿回家。”我看见眼泪顺着妈妈的老脸流下来,无遮无拦地流下来
风雪中,妈妈抱着盒子,向着我们的家走去,她用浓浓的爱,高一声低一声唤我回家。爸爸跟着妈妈,一把一把地撒着纸钱。
我心里酸酸的,小时候,我贪玩忘了回家,妈妈就是站在这棵樟树下,高一声低一声地唤我回家的。
终于看见那熟悉的小屋了。爸爸妈妈来到门前,雪光中,他们看见门槛上耷拉着两条死鳝鱼,门上有几个不规则的黑色血迹,是鳝血。
门关着。弟弟春生不知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