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死死,就知道死!跟着你,真晦气。”妈妈很生气,爸爸没吭声,坐在雪地上喘粗气。
满世界的风雪。坐在风雪中的两位老人并不孤独,不断地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同样的大包小包,同样的归心,同样的累。
“不能歇了,再歇就要被撂在这荒山野岭了。”爸爸艰难地站起来。
又上路了,走得比以前慢。我知道他们的脚一定很痛,尤其是爸爸,每走一步都要把脖子伸得长长的,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把憋在心里的废气畅快地呼出。
很远的地方传来了汽车爬坡的声音。
“有车!”妈妈好像在无边的海面抓到了救生的木板似的。
“有车?是有车。但别人不会搭我们的,我们是农民,没啥面子。”爸爸说。
“不管怎样,我们拦拦吧,厚着老脸,也要试试。”妈妈说。
车子呜呜呜地一路哭泣似地爬了上来。是村里大壮家的班车。终于盼来了救星!妈妈很兴奋,一只手紧紧地抱着盒子,一只手举过头顶,使劲地舞动。车停了,车门缓缓地打开。车上挤满了人,站在车门口,穿着肥大的红色羽绒服的是同村的七凤,她热情地招呼着:“是桂香娘啊,快挤上来。”
“挤什么挤?你看车上哪里还能立根针。”说话的娥姐,也是我们村的。
“就是,冰天雪地的,超载不安全。”有人附和。
“再说,”娥姐又说了,“你们看她手里抱着什么?骨灰盒!桂香的骨灰盒,叫她上车多晦气。”天气寒冷,她的话也带着冰哈喇。
“我我们”妈妈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自己的意思,我感觉她的手在颤抖,眼泪断线的珍珠似的掉在盒子上。
“师傅,快走吧!”
“已经严重超载了,还要装,要钱不要命了!”
乘客不欢迎我们。
“哎,等一下。这就是那个用蟮血骗嫖客的桂香?”有人很好奇。
“哪是桂香,是她的骨灰。”
“晦气,晦气!早晨起早了,怎么碰上这不要脸的一家?”我听出来了,是同村的荷香,两片薄薄的红唇,总是机关枪似的喷出伤人的话。几年前,弟弟放的牛吃了她家的水稻,就是这两片薄唇把我们家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女儿在县里做鸡,有的是钱,干嘛不打出租车?”
“就要过年了,跟个死人坐一车?啊呸——”
“师傅,我可讲好了,他们上车,我就下车,车票钱你可得退。”
乘客们说什么的都有,两位老人杵在那里,脸红一阵,白一阵。
师傅说:“都乡里乡亲的,不要取笑。客运站的车都停了,我这也是拿命换钱,唉,不载就不载。对不起了,老人家。”
车门缓缓关上,车子又启动了。浓黑的尾气喷了老人一身。
天阴沉得像块裹尸布,雪下得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