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一直很少跟她们家来往,只是过年才会到她家来一下。每次都要拎一只鸡来,讲几句拜年的话,凳子没坐热就走了。虽然她每次都穿得很整齐,但小玲还是能感觉出她明显的变化,特别是近几年,眼角都要多出一些皱纹,本来就有点驼的背弯得更厉害一点。这次来,她居然在她的鬓角看到了几根白发。小玲晓得,舅母跟母亲差不多大,都是三十五六岁的年纪,而母亲还是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每次舅母来,小玲叫她,她只是淡淡地答应一声,眼睛很快地在她脸上溜一下,看上去是不经意的一瞟,但小玲觉得她的眼神却像刀子一样,有很多东西藏在刀锋里面,在她脸上狠狠地刮了一下,让小玲很不舒服,搞得小玲每次叫她都有点紧张。不过除了这点,舅母别的没有什么让她讨厌的地方。今天她看她的眼神不像以前那样有股子狠劲,显得平和,平和得又像海一样深不见底,内容丰富,让你有摸不着底的害怕。小玲顿时就觉得她的心不可能像快乐的小鸟一样,只会唱歌了,而是变得像熟透了的果实成熟而又沉重。人的长大有时只在一瞬间的。
小玲的性格兼有父亲和母亲两人的特点。小玲的父亲是对书和机器才有兴趣的人。上班就围着机器转,下班就抱着本书看。而小玲的母亲呢,则精明能干,能说会道,特别善于察言观色。不然,她一个只有初中文化、连技术工都不是的敲铁皮的工人,怎么能像脚下安了梯子似的一下子爬到党委副书记的位置呢。小玲很小就能从母亲的神态里辨别跟母亲交往的人的身份和地位。人的好多东西都是与生俱来的。小玲的外公和外婆都是不大讲话的人,他们认为有闲话的时间,不如到地里多刨几下来得实在。连他们也奇怪:怎么就把女儿生得嘴巴像擦了油样的灵巧,脑子也像擦了油样的油滑呢?小玲虽不如母亲的精明和灵巧,但母亲的世故她是秉承了。
那天舅舅家饭桌上有三样菜:腌菜,青菜,还有一碗辣椒炒肉。除了小玲,屋里的每个人见了那碗辣椒炒肉,眼睛都冒绿光。杨刚和杨汉,筷子也不及拿就伸手去抓,然后急急忙忙地放进嘴里。舅舅急忙拿过酒瓶往一只油乎乎的茶杯里倒酒,舅母眼睛盯着舅舅咕咚咕咚地往杯子里倒酒,等舅舅倒满后,她突然一筷子打在了杨刚伸进辣椒炒肉碗里的手,狠狠地骂道:吃吃吃,就晓得吃,看你穷凶极恶的样子,头世没吃过。说完,夹了一筷子辣椒炒肉放在玉叶碗里,又夹了一筷腌菜放在自己碗里,然后端着碗蹲在门口吃去了。
小玲端着碗,肚子饿得咕咕叫,却一点也吃不下去。她见舅舅和玉叶他们都大口地吃着,嘴里还发出吧叽吧叽的响声。特别是舅舅,不光是吃菜动静大,喝酒更是喝得有声有色:端金元宝似的端起酒杯,眼珠不错地闪闪发光地跟着杯子,等杯子挨到嘴巴时,撮起嘴伸进杯子里面,跟着发出吱的一声脆响,酒进嘴的那一刻,眼睛也跟着闭上,当喉咙发出轻微的咕的一声响后,便睁开眼睛,呲着牙发出像牙疼一样的吸气声,但脸上的表情却是正在挠痒的人脸上所有的过瘾和惬意。过去舅舅常到他们家吃饭,他不像舅母,来一下就走,每一回都要蹭到吃饭的时间,等母亲把饭菜做好,他就吩咐他的妹子去拿酒。每一回母亲都要跟他争夺几回酒瓶子,但没有一回是他的对手。临走了,还要大着舌头问他的妹子要几个酒钱。
小玲晓得舅舅是个酒鬼,母亲和父亲在背地里都这么叫他。她常听母亲跟父亲讲舅舅的事,知道舅舅因为喝酒不晓得耽误了多少事。
舅舅本来是铁路上开火车的司机。干这行责任特别重大,搞不好,用铁路上人的话来讲就是车毁人亡。因此火车司机在上班的时候,有很多很多的规定。班前不能喝酒,就是火车司机最起码要做到的一条。可舅舅偏偏就喜欢喝酒。开始,他是个司炉,只是烧烧火,再加上同事帮着隐瞒隐瞒,关照关照还没出什么事。后来他当了副司机,副司机有了望之责,就出事了。有一次他喝多了酒,把信号看错了,搞得司机把车开到另一个股道上去了,差点跟另一辆车撞上,好在司机发现情况不对,及时刹了车。事后,领导调查了事情的经过,做出了开除他的处分。外婆晓得后和舅母一起跑到单位去求情。那时候舅母和舅舅结婚不久,肚子里怀着玉叶。她翘着肚子和婆婆一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领导苦苦哀求。领导心一软,把处理结果改成了:留路察看,改职为清扫工。饭碗总算保住了,可收入却比以前少了一大半。清扫工说白了就是扫地的,每月的工资就二十来块钱。单位上对犯了严重错误的职工一般都做这样的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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