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礼的另一个仪式是换族旗。黄色的族旗高高飘扬在广场中间的木棉树之上,象征着傲尘的不屈和脱俗。这时候我二叔会穿着比他矮小的身体宽大很多的族袍,出现在广场的中央,他伸手接过元老院首席手里的新族旗,从容而利索地在木棉树下绕着圈,圈儿越绕越小,在我二叔快碰到木棉树的时候,他嗖地爬上木棉,边爬边绕圈儿,这时候围观的族人欢呼声、叫好声四起,我二叔依然不疾不徐,慢慢地取下去年的族旗,换上新的。这时四周的族人全部跪下,向着族旗行了圣礼。我二叔在木棉的顶上,俯视着黑压压的人群,脸上挂着一丝无法言说的笑意。这个时候我用一只眼睛看着他,觉得他在上面特像一个浪漫诗人。
傲尘的人说,陈大同这样风光无限,日后一定是元老院的首席。我也认为这样的说法不是没有道理,并且认为当我二叔当上元老院的首席以后,我就可以天天吃烤鸡。我和我二叔说起这事,但我二叔说,一百二十岁才有资格进元老院,他当上首席最快也要一百二十一岁,那时我都一百一十一岁了,弄不好牙都掉光了,还烤鸡呢,烤个屁!他说,他的理想是建桥,在黄泥上建一座桥。
这一年我十五岁,开始和田静谈恋爱。这一年傲尘族出了三件大事。
先是傲尘里的老人,开始在七十岁的时候死去,这在傲尘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众所周知,傲尘的每个老人,都会准确地在一百五十岁的时候死去,从来都没有在七十岁“夭折”的,更没有像这样接二连三死了七八个。并且死者也不像以前那样打了个冷战就死掉了,而是死得面目狰狞,显然在死之前,有过极度的恐惧。这件事在族里引起了极大的恐慌。元老院里传出话来,勒令调查此事。
第二件事是宗庙的守门人发现的。这一年的八月二十二日晚上,守门人无意间发现,当月光倾泻在未洛石上的时候,未洛石毫无动静,不再发出血色的红光。守门人生怕自己是年老眼力差,可能判断有误,叫附近的族人来确认—下,族人看了之后,脸色死灰,说:没有,没有红光,傲尘完了。这件事很快传到元老院那里,元老院的首席扶了扶他那个黑框的老花镜,大吼一声:没这事!你们这班造谣生事的家伙!这件事发生以后的直接结果是:宗庙换掉了守门人,造谣的人被关进元老院底下的囚牢;傲尘的街道上很长一段日子没有议论的声音。
最后一件大事,是我二叔用催眠术迷奸了黄泥对岸一个胖女孩。因为事情发生在黄泥对岸,调查起来就有一定难度,至少也得等到入冬,大雪封山,黄泥冻结,才能向黄泥对岸申请派人过那边进行调查。但因为在同一时间发生了前面两件事,元老们一致表示,七十死亡和未洛石事件一定和我二叔有关,理由是我二叔是换旗仪式的司仪,又是唯一能走出傲尘的邮递员,在编制方面还是属于元老院的下属管理员,是领元老院的工资的,在族里无疑被视为英雄,干出迷奸的事,犯了这么大的错误,怎能不使未洛石蒙羞。元老院我这样一个小屁孩进不了,看不到里头的情形,但从里头传出来的话语的口气看来,元老们对这样一种推断的逻辑是深信不疑,愤慨不已,对我二叔发出了一级逮捕令。
从那时起,我二叔开始了长达四年的大逃亡。据我所知,直到四年之后元老院意识到实在没有人有办法有能耐抓到我二叔,下了驱逐令,我二叔才悻悻然骑上他自己编的木筏,撑一支长竿离开傲尘,离开了黄泥六镇,开始了他的创业生涯。离开傲尘那年我二叔二十九岁,我十九岁。
到现在我还觉得我二叔特够义气,够意思。因为在他开始逃亡的那天晚上,还请我到角楼吃了最后一顿烤鸡。他背着两个包,一个斜挎着,一个背包。斜挎的包大约里头装着一把青龙藏刀,也少不了装上他祖传的梅花针。背包里估计是一些衣服杂物之类的东西。他背着这样两个大包站在我的面前,越发显得他的矮小。他须眉依旧浓黑,我能从他的眉宇之间看出一股飒爽之气。他喝着酒,第一次把那张黑脸喝得有点透红,满口酒气。他同我说那个胖女孩,那是一个帮人家看书店的女孩,非常可爱。唉,跟你小屁孩说了你也不懂,不过我告诉你,二叔我还是处男呐,迷奸个屁,处男啊,你倒说这处男怎么证明啊。再说,二十五岁的陈大同还没碰过女人一这纵然证明出来不也是丢人,那还证明个屁!证明不了我陈大同还躲不了吗我!你二叔就到深山去筑个窝,看谁能抓到!给,这是我屋子的钥匙,里头的东西别乱碰,给我看好,我还会回来的。说完他见我还在吃鸡,理都没理他,就噗地跃出窗外,身子一挪就上了屋顶,消失在夜色里。关于他与胖女孩的故事,成为我少年时期一个似乎永远都猜不透的谜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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