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们都说,一个人,他想要什么的时候,眼里看到的便都是什么。这句话,用来形容目前江洪文的状态,再恰当不过了。
此刻,在江洪文的眼里,任何一个迎面走来的,都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颗颗跳动的心脏。
江洪文需要一颗心脏,一颗鲜活的、跳动的心脏,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作为胸外科专家的他,比谁都清楚,患了心力衰竭的母亲,如果不能及时更换一颗健康心脏的话,随时都有可能撒手而去。
还好老天有眼,这会儿就真的给江洪文送来了一颗。
吴志刚,37岁,肝癌晚期,各项生理指标与江母相符。
此前,善良的吴志刚努力说服家人,在自己死后将自己包括心脏、眼角膜在内的全部有用的器官都捐献出来。
吴志刚的这一举动让江洪文一家非常感动。在心脏定向捐献协议签署的当天,二弟江洪武便给吴志刚12岁的儿子吴昊立了一个50万的户头,并且承诺,自己将像对待亲生儿子那样对待吴昊。
吴志刚不肯收钱,江洪武硬是把银行卡塞给了吴妻。
好人有好报,如此一来,可谓皆大欢喜。
然而天意弄人,江母的身体一天天枯萎下去,眼瞅着就要撑不住了,吴志刚却依旧在生死边缘挣扎着。虽然江洪文心里一千个一万个的着急,可总不能拿刀硬取人家一个大活人的心脏吧。
于是,一次次地,远远看到吴志刚和妻子在医院前面的草坪上散步,江洪文的眼里便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串串火花。
二
与江洪文一样,老二江洪武与老三江洪斌也在为母亲心脏的事奔波着。
此前,江洪武出巨资成立了一家慈善基金,由其妻出面管理,在电视台与报纸上接连不断地做着公益广告,向人们发出无偿献血与死后捐献身体器官的号召,参与者甚多,吴志刚便是其中的一个。
吴志刚知道江洪武的基金和他母亲的事,可有一点他不知道,那便是,他之所以从另一家医院转到这家医院来,并不是因为这里治疗肝癌更专业,而是江洪文动用了自己的关系。那个时候的江洪文没有要害吴志刚的意思,相反,因为吴志刚的慷慨与善良,江洪文一直把吴志刚当亲人般地照顾着,甚至在医院病床极度紧缺的情况下,还利用自己主任的身份,给吴志刚安排一个单间,并经常带礼品过来探视,这让吴志刚一家非常感谢。
然而所谓此一时彼一时,虽然这会儿的吴志刚还是当初那个善良的吴志刚,但此刻的江洪文却不再是当初那个心态平和的江洪文了——江母的病已经不能再等了。
对于一个医生来说,想弄死一个病人简直太容易了,可江洪文却仍然为此挣扎了好几天。这段时间,一闭上眼,江洪文的眼前便会出现父亲被枪毙那天的一幕。那天晚上,母亲把他和两个弟弟叫到跟前,含着眼泪说:“孩子们,无论别人怎么看你们的父亲,你们自己一定要记住,你们的父亲不是个坏人,走到这一步,只是因为他太爱你们了。”
那一年,江洪文12岁,江洪武9岁,江洪斌4岁。
顶着一个杀人犯家属的罪名,母亲艰难地拉扯着三个儿子,为了让儿子们有出息,母亲甚至卖掉了老宅,厚着脸皮住进了大舅家的厢房。江洪文考上大学的那一年,年仅15岁的二弟偷偷辍学,跑到南方的工地当了小工。后来江洪文被学校保送读研的消息传回老家,为了让他安心读书,正在读高二的三弟自作主张,背着家里人报名参了军,母亲更是节衣缩食甚至偷偷地去捡破烂儿供他。
30年后的今天,江洪文成了当地医学界首屈一指的心外科专家,二弟成了拥有数亿资产的房地产开发商,最小的弟弟也成了市刑警大队的骨干,正当一家人扬眉吐气地过着幸福的生活时,母亲的生命却走到了尽头,这怎么能让江洪文不揪心?
虽然吴志刚的身体越来越弱,看上去随时都可能突然离世,可是,江洪文还是等不及了。
三
从江洪文办公室到电梯间,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江洪文每次下楼,都要经过医办室、配液室、厕所和六间病房才能到达电梯间。
配液室的三个小护士特别爱吃医院大门左边的那家店的陕西凉皮,每天中午都是一个人值班,两个人下楼去吃,吃完带一份上来。
临近午饭时间,江洪文故意长时间地蹲在厕所里,直到听到两个小护士有说有笑地走进了电梯,这才从厕所里出来。
正值中午时分,大家纷纷下楼去吃饭了,江洪文磨蹭了一会儿,等医办室里的人都走了,这才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抽屉,拿出一支注射器。注射器里装的是苯巴比妥钠与氨甲苯酸的混合液,前者是安定剂,后者是凝血剂;没有外伤的人一旦身体里注入了这两种东西,就会使人身体原有的凝血因子活跃起来,堵塞血管,从而使病人在不知不觉中,睡死过去,这便是通常所说的安乐死。
让吴志刚在睡梦中毫无痛苦地死去,是江洪文所能想到的最人性的谋杀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