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罢春节,包工头赵宏建又要带村上人去县城搞建筑,该通知的人都通知了,唯独没通知“二窝囊”。
赵宏建把自家的四轮拖拉机开出大门外,进城的民工们陆续爬到了车厢里。要走的时候,“二窝囊”赶来了,还是那副窝囊相,可怜巴巴地跟赵宏建说:“宏建哥,也让我去吧。”说着就要往车厢里爬。赵宏建却把他拉住了,说:“不行不行,我这是为你好。”
要说“二窝囊”干活蛮实在的,不偷懒不取巧。可他老实得近于痴呆。建筑队爬高下低,磕磕碰碰工伤事故时有发生,人不机灵没眼色不行,几次都险些要了他的命。
村上的长辈们大都同情“二窝囊”,纷纷围上来给他讲情:“宏建侄子,你就让他去吧。过罢年都出去挣钱,让他闲在家里,大凤就更嫌弃他了。”
大凤是“二窝囊”的妻子,整天嫌他没本事,不拿他当人待,有时候连饭都不让他吃。
车上要进城的民工们也跟赵宏建说:“就让他上来吧,以后注意点就是了。”
“二窝囊”身材矮小,容貌丑陋,老实得几近呆痴,民工们都瞧不起他,都欺负他,可又离不开他。重活脏活全推给他干,还像佣人一样地使唤他,无论是在歇工的时候还是到了晚上,这个说:“‘二窝囊’,给我端盆洗脚水。”那个说:“‘二窝囊’,去街上给我买包烟。”“二窝囊”顾不得一天的疲劳,被他们呼来唤去,风车一样转个不停。
赵宏建看乡亲们都给“二窝囊”讲情,心也软了,就让他爬上了拖拉机。
赵宏建在县城揽的第二项工程是给交警队建围墙。谁知在围墙快建起的时候却出了大事,简直是塌天大祸。
这天刚吃过午饭,民工们都在围墙下乘凉。有个叫马强的同村人平时最好欺负“二窝囊”,使唤他跟使唤孩子似的。马强朝“二窝囊”的屁股上踹了一脚,甩给他10元钱:“去街上给老子买两瓶啤酒。”
“二窝囊”驯顺地接过钱,一声不吭地去了。
在回来的路上,忽然刮起了飓风。“二窝囊”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风,风大得似乎能把人卷到天上去。在风的推力下,“二窝囊”一个踉跄险些栽倒,怀抱着的酒瓶“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碎成了玻璃碴儿。“二窝囊”吓坏了,他兜里没钱,不能再回头给他买,回去挨马强一顿饱打是肯定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见交警队那边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山摇地动,放眼望去,只见他们快建成的围墙被飓风刮倒了一大片。“二窝囊”叫声“不好”,朝那里飞跑过去,到那儿一看才知道,在围墙下边乘凉的民工们全都砸在了里边。
“二窝囊”哭了,哭着喊马强的名字。马强是他的救命恩人,不是马强让他去街上买啤酒,哪还有他的活命?!
这地方从来没刮过这么大的风,承建中的围墙还没凝固,根基也不牢,一共砸死了8个人。出了这么多人命,作为工头的赵宏建被公安机关逮捕了,交警队赔偿每位死者家属5万元。这些年上级政府对安全生产抓得很紧,县里一边对上封锁消息,对下怕死者家属闹事、上访捅漏子,另外又赔给每位死者家属5万元,加在一起每条人命10万元。10万元对于庄稼人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反正人死了不能复活,政府又赔了这么多的钱,死者家属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再说“二窝囊”,其他人都死了,工头赵宏建被捕了,城里没他干的活了,只好又回到家里。按说他躲过了这一劫,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妻子大凤的身边,尽管她平时嫌弃他,可他毕竟是家里的顶梁柱,见他活着回来应该高兴才是。可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大凤一见他走进门来,一下子把他推到了门外边,怒目圆瞪,恶语相加:“没用的东西,老天爷咋不睁开眼把你砸死呢?砸死你我今后的日子也好过了!”
“二窝囊”想想也对,大凤骂得有道理。像他这样没用的东西,怕是两辈子也挣不来10万元,要是当时也把他砸死了,那10万元赔偿金够大凤舒舒服服地花一辈子的。
接下来,村上的死者家属有的用赔偿金盖起了楼房,有的办加工厂,有的买汽车跑运输,日子都红火起来了。大凤眼都红了,一天到晚指着“二窝囊”的鼻子骂:“像你这种人活着有啥用?围墙没把你砸死,你去公路上撞汽车啊,撞死了也能赔我几万块钱!”
“二窝囊”真的就想到了死。像他这种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外人欺负他,妻子嫌弃他,都拿他不当人。一气之下,他丢下手中的活计,径直走出了村子。可他不是去公路上撞汽车的,他不想干那种害人害己的缺德事。村外有条白沙河,他是去那里投河自尽的。
这时节正是秋天,马强的妻子陈红梅在河边的责任田里割庄稼。马强死了,田里的庄稼就靠她一个人收拾,一个女人家,这些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她看见“二窝囊”朝这边走来,就喊道:“二哥,是来帮我割庄稼的吧?”
没想到这句话却救了“二窝囊”的命。“二窝囊”老实得对谁都有求必应,再说,在城里不是马强让他去街上买啤酒,他能逃过那一劫吗?冲着马强的救命之恩,他也要帮帮陈红梅。于是他暂时打消了投河自尽的念头,朝陈红梅走了过去,接过她手中的镰刀,一声不吭地割起庄稼来。“二窝囊”干活是一把好手,不一会儿就把庄稼割倒了一大片。
再说大凤,她原本是去河边洗衣裳的,当她看见丈夫“二窝囊”在陈红梅的责任田里帮她割庄稼时,一下子傻掉了。这还了得呀!她疯了般地扑上去,先是抽“二窝囊”两嘴巴,然后拧着他的耳朵朝家走,破口大骂道:“我让你去公路上撞汽车,你却跑这儿偷女人来了!看不出来,你这瘪三样也会偷女人……”
“大凤,你少血口喷人!”陈红梅也不是好惹的,冲上来和大凤对骂起来,骂着骂着就打成了一团,惊动一村人赶来看热闹。
晚上,大凤没让“二窝囊”吃晚饭,也没让他进家。“二窝囊”蹲在院门外的枣树下,双手抱头,仿佛世界到了末日。陈红梅来了,反正大凤骂她偷男人了,闹得满城风雨,索性豁出去了。她拉起“二窝囊”说:“大凤不让你吃饭,到我家吃饭去。”
“二窝囊”在陈红梅家吃过饭仍不敢回家,没办法,晚上就在她家住下了。
让人想不到的是,“二窝囊”在陈红梅家住了一夜,竟然长出胆量了。第二天早上,“二窝囊”气势汹汹地回到家里,不由分说揪住大凤就打。大凤傻眼了,平日里“二窝囊”对她逆来顺受,今儿个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先动手打她!大风顿时一蹦三尺高,反手就去抓对方的脸。“二窝囊”发起威来,大凤哪是他的对手?三几下就被他打趴在地。大凤仍不示弱,从地上爬起来又朝“二窝囊”扑了上来:“好啊,你竟敢打老娘!”
“二窝囊”一拳砸过去:“老子不但打你,还要跟你离婚呢!”说着一把抓住大凤的衣襟:“走,跟老子去法院离婚!”
原来,昨天晚上陈红梅跟“二窝囊”说:“大凤成天拿你不当人,你要是个男人,就跟她离婚。”“二窝囊”期期艾艾地说:“我这副窝囊相,离了婚谁肯嫁给我啊!”陈红梅说:“你尽管跟她离婚,没人嫁给你,我嫁给你!”“二窝囊”这才长出胆量来,也是受大凤的气受够了。
“二窝囊”跟大凤离了婚,不久后就和陈红梅去县民政部门办了结婚手续。从此,村上人们再也不叫他“二窝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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