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也很好,很舒适。两人在南面靠窗的卡座上相对而坐。一扇雕花木屏风把杂乱人影都挡在了外面。杨小依要了一瓶红酒。
喝着酒,聊着天,两个人的心情都很放松。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下来,很多灯光闪烁着,显得又近又邈远。有人在外面吆喊着泊车。
张滚问起杨小依到上海把账要回来了没有。
“当然要回来了,要不到钱我不会走!”
杨小依喝了酒,话也多起来。她的脸颊有红晕渗透出来,滑滑润润,眉毛浅浅淡淡,竞十分迷人。
她就说起了此行讨账的经历。
账款有近十万块钱。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但那是她三年帮书老板打工的辛苦钱。做书三年,她真是泼命地帮老板干活。她看着老板挣了很多钱,她也摸清了做书的全部门路。老板很对得起她。在她提出离开时,就把上海的这笔欠款给了她作奖励分红。这不是空头支票,人家是国家单位,只要去讨,能要得到手的。老板相信杨小依有这个能力。
事情比想像的要难。
债主姓孙,是书店的业务员。但名片上印的头衔是业务副经理。业内通常都是这样操作,心里明白,都不说破。杨小依到上海,直接在书店办公室找到了孙经理。半年不见,真是判若两人。孙经理对她十分冷淡。孙经理不说还钱,也不说不还钱,直问她住在什么地方。杨小依知道这些男人的心思,并不回答,用半句话含糊过去。孙经理就东拉西扯一番,打发好离开。临走,杨小依轻声丢下一句硬话:“孙经理,这是我几年的辛苦钱,这次拿不到手,我不会离开上海!”
杨小依算是给孙经理留了面子,没有越过他去找书店的经理,也没有去他家里闹。杨小依只是每天一早到书店门口拐角的地方去等。她买份豆浆大饼,站在街边上一边吃,一边看着来往路人。她远远看到孙经理骑着单车过来了,几个快步迎上去,按住他的单车龙头,把他按停下来。杨小依笑着招呼:“孙经理,上班了?”孙经理沉着脸呵呵几声,拨开她的手,骑着车又走了。杨小依也不跟他纠缠,让他走。她只是让他知道,这里有个债主天天守候。然后她就一天都等在拐角上。她已经看好了附近的路况,孙经理只要出门,只能经过这个拐角,别无他途。下班了,一群一群的人从书店大门口涌出来。她看到孙经理了。孙经理骑着单车,猫着腰往这边飚。她一步蹿过去,揪住单车后座。她用车过猛,拉得孙经理差点歪倒下去。她忙用另一只手扶住了他。孙经理恼怒地说,你要干什么?杨小依说,不干什么,我只要你给回我的钱。孙经理说,我下班了。杨小依说,你下班了,我没有下班。我不把钱要到手,我这班就一直上下去。孙经理说声,你爱上不上。就一发力,蹬上单车又走。杨小依跟跑两步,一跨腿,坐到了单车后座上。杨小依绷着脸,下嘴唇包住上嘴唇,任他骑车紧走,只不作声。两边的路人,好多都打眼过来看这对骑车的人。过了一条弄堂。又过了一条弄堂。再过一个街口。孙经理停下单车,转过脸来,喘着粗气说道,
谁知第二天一早杨小依等到孙经理,砸过来的还是一副不理不睬的脸孔和口气。傍晚,她又傍住单车跟到街口上才放手。
一连五天,她每天就这样泡着,较着劲。他见到她时,连一句话都没有了。她也绝不先开口说话。常常是,他的眼睛抛过来,一触到她的双眼,立即就弹开了。她相信他一定感受到了自己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冷沉和倔硬。
第六天傍晚时下起了小雨。雨也是仗风势的,风一来,雨跟着来了,风一过,雨又没了。时下时停,却很容易打湿衣裳。孙经理跳下车,从提包里扯出雨衣穿上,把帽兜也掀起来戴在头上(上海人生活精细,包里总备着此类雨具)。穿戴好了,他抖一抖双肩,斜了一眼杨小依。杨小依已经湿了半边身子,头发上也开始滴水,一只手却还死死地揪住单车后座。孙经理只好推起单车往前走。她也跟住在旁边一步倒一步地紧走。这时雨大起来了。她听到雨声哗哗地乱响。她感觉到雨水剥开衣领钻到了胸前和后背,姿意漫患,冷得嗖嗖的。孙经理走得很快,她常常要紧跑几步才能跟得上。有几次,她都差点要摔倒了,靠着手的拉扯,才又站稳了脚步。他们走过了一条弄堂。又走过了一条弄堂。再过街口。杨小依还是没有松手,揪住单车机械地走着。她的脑子里一片空茫,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她那时候真是拼命的心思都有了。孙经理只好停下,转过身来,瞪起了眼睛。她慢慢看清了他帽檐下的H艮睛。她的牙齿得得得地打着战,一张脸肯定已经被雨水泡得变了形,她的眼光也肯定凌利得像一把刀。她看到孙经理打了个颤,下巴随即狞歪了。孙经理说,你还打算要跟我到哪里?杨小依颤颤抖抖地说,你还我钱!你还我钱!孙经理说,你要明白,这是在上海,是在我的地头上。杨小依却只是说,你还我钱!你还我钱!孙经理凶起来说,你到办公室找我。杨小依还是说,你还我钱。你还我钱。孙经理就觑起眼睛睨定她,好一阵,忽然软下声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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