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孙经理没有食言。(他还敢食言么?)他带着杨小依去了经理办公室,让经理签了字;又带她到财务室把钱取出来。杨小依把钱叠在一堆,用报纸包好,扎上橡皮筋,塞进背包里。她对孙经理笑一笑,说声:“谢谢了!”她的眼睛有点红肿,声音还嘶着。
路过孙经理办公室时,杨小依挤进门去,悄悄把一个信封塞到孙经理的抽屉里。
她的另一只口袋里则装了一把剪刀。如果事情是另一种状况,那会是另一种结局。
那种结局当然不堪设想。
幸好孙经理没有把她往绝路上逼。
张滚一直没有插话(这在他是少有的),只是默着脸,听她述说。他没有想到在这副柔美的躯体里而,竟潜藏着如此一种倔劲。这种倔劲一旦发作,只怕什么人都抵挡不住的。张滚觉得女人不应该有这种倔劲。这样的女人让人敬畏,甚至敬仰,但是,不可爱。他提醒自己,对眼前这个女人,千万不能造次。
他在心里感叹:女人要出来闯世界,真是不容易哩!他说:“为什么你不一到上海就找他们经理呢?”
杨小依幽幽地说:“他们店里有规定,客户越过业务员找了经理,要扣业务员奖金的。”
“你让他扣去啊!”
“我不想那么做。”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只是想,他一个吃公家饭的人,应该会有起码的良心,不至于要想赖掉我私人的这点钱。我不想影响他的发展。”
“他明摆的是想赖啊。’
“不会不会。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那个人良心还是不坏。他无非是想占点便宜,得点好处,这个我心里很清楚。”
“什么叫占点便宜?”
“你是男人,你不懂啊。”
“我就是不懂啊,还请你教我一下。”
“教你个头哩,你比谁都懂,还用我教?”
“为了讨回这笔钱,你都吃了那么多苦头,后来就不应该感谢他。”
“那是早谈好的,我不能不守信用。”
“这样的人就不要跟他讲信用。你跟他算过没有,到上海一趟,来回路费,住宿吃饭,要花费多少钱,要误多少工,照道理都该他承担。”
“账不是这样算的,别个不仁,我不能不义。终归这笔账是讨回来了。伤点银子,不要伤感情。都在这一行做,我以后可能还有事情求他哩。什么时候都不要把事情做绝了。”
“哎呀,你的境界比我高。来,敬你一杯。”
喝了酒,张滚话题一转,说:“我有两笔1日帐,拖了好久,追了好多次,都没有追回来,请你出马帮我追一下?”
这天杨小依喝得有点多,一张脸光光洁洁都红透了,眉梢飞扬。她斜睨着张滚说:“你是故意奉承我吧。我真的那样有本事?”
张滚忙说:“我是真的要求助于你。你放心,追回款了,会有提成。”
“我不想出马,我也不想提成。你以为追债是那么好追的?有了这一次,我再不想有第二次了。但是,我可以给你参谋参谋。”
张滚高兴地说:“给我参谋参谋也行。反正我知道,只要你沾了边,事情就能成。”
“说得那样神,我怕你还要把我当菩萨供起哩!”
“没错,就是要把你当菩萨供起。”
七
张滚依照杨小依的谋划,没费多少周折,就把两笔旧账追讨回来了。事情如此顺利,有点出乎他的预料,似乎又在意想之中。他相信冥冥中的某种暗示。
他真的是把杨小依当菩萨一样供起来了。杨小依的《实用万年历》已经开机印刷,她每天要到厂里去。张滚一早就开车把她接到厂里,下班了,再又送她回旅馆。天天接送,风雨无阻。中饭都是张滚请了。杨小依不肯到外面下馆子,张滚就在工厂食堂里用屏风隔出一个小单间,给她小灶单炒。他知道湖南人爱吃辣,无辣不开饭。就让食堂买回新鲜红辣椒,专门给杨小依备着。煎、炒、焖、炖、红烧,一天一个花样。他还在办公楼的一楼腾出一个房间,专门给杨小依休息用。
杨小依很少进休息室。她一天的时间,基本在车间。其实她在车间里无事可干。印刷机的两头都有师傅把着,质量随时有质检员抽查,她一点都插不上手。别的做书的人到了这个环节,就都撒手回了家,只等到时候过来验货收货。可是她不。她愿意在里头待着。看着红红绿绿的纸页从机器尾端哗哗地吐出来,她心里充满喜悦。这不是印封面,是印钞票哩。她使劲闻着车间里的油墨味道,觉得特别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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