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杨小依有两天没来厂里了,张滚有点记挂,正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或者去小旅馆看看,口袋里的大哥大响了。
电话是杨小依打来的。
杨小依的声音有点糯,很软,怪怪的。杨小依说:“张总,你能不能来我这里一趟?” “你在哪里?” “——西城区收容所。” “——啊?哪里?” “西城区收容所!” “好。我马上来。” “等等。你顺便给我带一卷卫生纸,要那种宽的。” “好的。还要带什么?” “不要了。你就快点来。” 张滚正想答应,杨小依那边已经挂了电话。张滚只好收了线,站在窗户前面发了一阵懵。他想不清楚杨小依怎么会进了收容所。杨小依犯了什么事呢?杨小依会犯事么?他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一时也想不出个头绪。但无论如何,她是遇到事了。人家给自己来了电话,他得赶紧过去看看再说。
到了厂门口,他突然停下,大声叫财务送了一沓钱过来。然后,开车直奔西城区收容所。
他把车开得好快。
他从来没有开过这样快的车。
当他看到收容所门口戴红袖章的联防队员时,才猛然刹车。他夹着皮包,双腿有点僵直地大步往门口走去。
联防队员让他拿出身份证,验看了很久。他举高眼睛,看着联防队员头顶上的屋檐。他感觉到联防队员胳臂上的红袖章老在眼皮底下晃动。他觉得鼻子有点紧。
“你跟杨小依是什么关系?”
“我只是来看看她,问这个干什么?”
“我们当然要问清楚。——什么关系?”
张滚迟疑了一下,说:“亲戚关系。”
“什么亲戚?”
“她是我表妹。”
联防队员笑起来。几张嘴巴同时张得很大。
“我们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现在的男人和女人啦,不管是情人还是朋友,不管是处了几年还是刚认识一宿两宿,要问他们是什么关系吧,得,回答准是说表兄妹。”
“他就是我表妹,怎么啦。”
“不怎么。进去吧。”
张滚穿过一道横廊,走进收容所大厅,一眼看到在南边角落里站着的杨小依,忙紧走几步,到了她跟前。
他看到杨小依头发凌乱,脸上略显苍白,眼睛也没有了光彩,心里忽然痛了一下。
“张老板,你不要问我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方。”
“不问。我不会问。”
张滚说,声音干巴巴的。他一边转头四处瞄了几眼。大厅里疏疏密密地布了好些人。一些人傍墙站着,脸对脸说话;一些人倚墙坐在地上,仰脸向天,肃然无声;一个小姑娘缩在对面墙角瞪眼望着他,眼睛由于使劲,睁得很大,白多黑少,有点怪,有点疹人;旁边什么地方有人在嘤嘤地哭泣:嗯……嗯嗯……嗯——!这些人年纪都不大。十几岁。二十几岁。从她们腥红的嘴唇上,俗艳的衣着上,散发出荡荡漾漾的风尘意味。这种意味在单独相对时容易使人心旌摇荡,可是在这种场合让人感觉只有秽浊,退避唯恐不及,无处落脚。
杨小依一直望着他。
杨小依轻声说:“卫生纸给我带了么?”
“带了。带了。
“带了就拿给我。——谢谢你。你赶紧回去吧!”
张滚把一卷卫生纸拿出来,捧着。听到杨小依这样说,他却不好马上走了。他不知道应该找点什么话跟杨小依说。他看到杨小依脑门上有淡淡的一痕血渍,忽然没来由地想到这抹血痕可能很脏,可能是从那类不干净的地方乱抹上去的。他想提醒她一声,或者干脆抬手帮她擦掉。可是他抬了抬肩膀,忍住了。
他到底想到了一句话,就问:“你进来这里有几天了?”
“前天进来的。有三天了。”
“三天都在这里?”
“是的。”
“晚上呢?晚上怎么睡觉?”
“睡地上呗!”
“这地上怎么睡?”
“这里谁还管你怎么睡?站着睡,蹲着睡,躺着睡,只要你睡得着,都可以。”
“也不给点垫的铺的东西?”
“你想得好!”
“那怎么睡得着。”
“睡不着就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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