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流如潮水。他们或提着箱子,或扛着包袱,或抱着孩子……由于不明情况,漫无目的,有的官兵竟跑到日军的枪口下面,有的百姓竟窜入日军阵地。日军大笑、狂呼,拉过跑向他们的妇女就残暴地蹂躏……这些狂跑的人流中,有惊慌失措的市民,有腰缠金条的老板,有衣衫褴褛的苦力,还有连连咒骂丈夫抛弃她们的国民党军官太太……
光华门阵地上。
一个传令兵跑来,对宪兵一连连长李国忠说:“李连长,宪兵部队已弹药耗尽,弹药库又被日军炮弹击中,陈诚许诺的援军已成了泡影。目前宪兵已经开始肉搏,进入了血战,完全没有撤下来的可能了。所以肖副司令命你们连先行过江,特别强调,李连长要坚决执行,说是要给宪兵留一点儿种!”
落日已被硝烟罩住,天色暗了下来。
李国忠、张维国及排长杨守财、童立山、王其等一连余部迅速赶到江边,扎起木筏向江北漂去。刚到对岸,他们就发现不远处停着一艘大船,于是警惕地迅速登船,见船上没有人。张维国立即发动引擎,紧握舵把,心急如焚地向江南驶去,打算去接等待过江的难民和幸存的生死兄弟。然而,待他们把船开到江心才发觉,下关一带已经没有了枪声,有的只是日军的欢呼声和妇女儿童的凄厉惨叫声。
驾驶舱里,宪兵们一个个垂下了头。李国忠抹了抹潮湿的眼眶,哽咽道:“看样子,小日本得手了,肖副司令他们全都阵亡了,我们宪兵队8个团,6000兄弟,除我们62人撤了出来,其余全都被小日本捶平了……”
就在这时,张维国见到岸边有几个日本兵正举着火把烧民房,遂命令道:“给老子打掉!”
杨守财枪口一抬,一梭子子弹立即飞出,岸上那几个日本兵立即栽倒下去。紧接着,又拥出一群日军,飞快地架起小钢炮,欲向大船炮击,又被童立山击毙。
李国忠抓起话筒,向岸上的日本兵喊道:“喂,小日本、小王八、小杂种、小屁眼虫听着,我们是中国特种宪兵,我们发誓要把你们赶出中国!我们大中国,不怕小日本!”
忽地,一颗子弹飞向李国忠,张维国眼疾身快,挺身一挡,李国忠得救了,张维国却左臂中弹。他用手一捂,鲜血立即从其指缝间涌了出来。兄弟们立即围上去,给张维国包扎。杨守财见状,赶紧接过舵把,大船迅速向上游驶去。
1938年10月。汉口。
花楼街末端,搭建的许多木板房里,住满了从前线转下来的伤兵。这里污水横流,环境恶劣,到处散发着呛人的药味儿,是一个地道的伤兵营。在这里,撤退来的那些宪兵的风采早已不再,抗日的战绩与军中的名气也早已随着时光飘远散淡。至今,这62人中还有尚未痊愈的伤残人员。在军委会眼中,中国宪兵恰似一场春梦,美好的设想完全破灭。时下,他们已经山穷水尽,再也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再也不可能形成强大的战斗力,因此被视为伤残人员安置在这里。于是,宪兵们牢骚满腹,整天无所事事,在花楼街、民生路、民权路、中山路一带东游西荡,打发时光。有时闲得无聊,他们竟跑到长江边看水,听浪,数过往的船只。
这天,连长李国忠与副连长张维国也来到江边。
二人漫步在大堤上,可以明显看出,张维国的左臂已经锯掉了。那是在南京的江轮上,张维国为救李国忠负了伤,后因误了医治而无奈锯掉的。这会儿,江风吹得他的那只空袖管上下飞舞,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空袖子,拣个地方坐下来,李国忠也跟着坐了下来。
时近深秋,大堤上阵阵江风吹过,有些刺骨,李国忠陡然有了“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他立即将一支香烟送到嘴边,又给张维国递过一支,才开始划火柴点烟,可一连划了好几根火柴,都被江风吹熄了。他不免有些感伤,正想说什么,张维国递过已经点燃的烟让他接火,李国忠这才把烟点着。他狠狠地抽了两口,才幽幽地说道: “维国,武汉会战败局已定,我中华民国又将丧失大片国土。目前,国军节节败退,伤亡人数已超过20万了,可是日军损失还不到10万……”
“这仗是怎么打的?我军是守,日军是攻,这有悖常理嘛!”张维国有些不解地说。
“日军作战从来不按套路出牌,他们讲速战速决。根据日本大本营对武汉作战的指导大纲的精神,由华中派遣军司令官畑俊六、第11军司令官冈村宁次、第2军司令官东久迩宫作出狂热决定:要借武汉会战之机,消灭国军四五十个军的主力,梦想从此华中再无战事。我想这一点小日本是不可能达到的。”
“唉,看来委员长又要放弃武汉向西南撤退了……”
“这是必然趋势。你有没有注意到,民生公司的大小船只统统都被政府征用了,世人纷传,汉阳兵工厂首先被列入了搬迁计划,而且好多机关已经在加紧转运物资。这绝不是危言耸听,这都是我最近在江汉码头看到的。”
李国忠显得十分焦虑,讷讷道:“维国,那我们宪兵怎么办?委员长还管不管我们?”
“如今这个样子,恐怕委员长早就没有心思管我们了。算了算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听天由命吧。到时候跟着撤,跟着跑就是了……”
二人正谈着,杨守财与童立山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杨守财道:“两位连长,你们在这儿啊,叫我们好找。上峰有令,让我们今晚开拔。11点的船,在15码头,到哪里没说……”
童立山插嘴道:“赵太忠去江汉关一带找你们去了,李大海他们也去民生路找你们去了,他们一会儿就回营地。我们是不是先回营房等他们?”
“好好,我们这就回去。”李国忠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
张维国也站起身,说:“你们看,震惊全国的第二次大撤退就要开始了。”
夜色茫茫,江水滔滔。
一艘黑不溜秋的火轮离开江汉码头,沿长江逆水而上。
狭窄的船舱里,军令部一厅三处中将处长尹呈辅在向李国忠、张维国传达命令:“根据目前局势,国民政府已决定在10月25日前全部撤离武汉,迁都重庆。重庆四面环山:东有夔门雄关,南有云贵高原,西有大雪山,北有大巴山,都是阻挡日军的天然屏障,唯一能攻击重庆的是空袭,日军很可能长时间实施轰炸。若是这样,重庆的损失就太大了。因此,经研究决定,对人力、兵种、物资以及重要的兵工厂等都要有步骤地进行疏散,最大限度地减少空袭带来的损失。对此,我们已将万县、达县、梁山、綦江、广安、江津、巴县等多个地区定作疏散之地,且马上要在万县的壤渡建电站,在沱口建兵工厂,在梁山建机场,在綦江建军训基地……所以想让你们去达县伤兵营驻扎,兼守一段公路,不承想你们的司令谷正伦不愿意,说伤兵营条件太差,常染霍乱,把宪兵丢在那里,等于毁了你们。于是,他请求军令部重新安排。考虑再三,鉴于你们宪兵人员不多,又伤残混杂,一时尚不能恢复元气,军令部最后命令:你们先到万县休整,一切军需供应皆由万县川东师管区负责调配。你们在万县暂时没有中心任务,顶多就守一段公路,或做一些兴建兵工厂的前期保卫工作。这事,军令部已经去电谈好。另外,考虑到你们是特种兵,还特批给你们一部电台,若有重大情况,可直接与军令部通电。好了,我说完了,你们二位还有没有不同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