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一家洗脚店了,这家店门脸不大,招牌也不怎么显眼,一圈LED小灯安装得抠抠搜搜的,不过门前还是有招聘的公告,急聘洗脚技工。我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在我眼里这种地方都有藏污纳垢的嫌疑。我抱着龙龙陪着陶安一起走进去,有服务生鞠着九十度的躬请我们上楼,像没有解放的西藏农奴。我为我的口袋支付不起这样的热情而感到胆怯。我连连说,我们不是来洗脚的,是来找工作的。小伙子就显得有点儿冷漠了,他把我们带到了旁边一间房,叫了声吴经理,有人应聘。那个吴经理从电脑上的扑克牌上抬起头来,问是谁找活?陶安说我。油光满面的吴经理顿时像太监似的冲陶安欠了欠身。陶安坐在沙发上动也没动。她不是在求职,是职在求她。不像我找工作,处处都是爷。吴经理问她,做了几年了?陶安说,五年了。吴经理满脸堆起笑来,说,好好好,是老技师了。陶安问,你们这里工资怎么算?吴经理说,客人洗脚是一个小时,收费是四十,技师抽十五元,推销产品的另外按照推销价格提成。趁陶安转眼珠子的当儿,吴经理又赶紧说,我们这里有的技师做得好的话,一个月六七千的都有,其实像你的话我建议你可以到洗浴部做泰式按摩日式按摩,你如果不会,我们可以教你,保证你两天就能上岗,做按摩一个小时是一百五十元,技师可以抽五十,份子钱高一些,赚得就多。那个吴经理说完后笑眯着眼,一脸期待地等待着陶安的意见。我虽然没有做过泰式按摩,但是混在城市里,总还是有所耳闻,有时候单位的男同事互相帮了忙,就会在下班后把手搭在肩上,说,走,我找个漂亮妹子给你按个摩。说完还嘿嘿地笑,男人只有在说到下半身乐趣的时候才会有那种笑声。我将头埋在龙龙衣服后面的帽子里,跟那个吴经理一样也在等待陶安的回答。我心里跟陶安算了一下账,如果她选择做按摩一天五百的收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那她一个月就可以拿到一万五千块,可以轻而易举地成为城市里的高收入人群。这是很有诱惑的。大约五秒的沉默。陶安很清晰地回答了吴经理,她说,不。
龙龙失望地回到床边。
看到田文军,陶安把脸转向一边。田文军问,好好的怎么住院了?
我说,感冒了,这几天下雪,冷。
田文军鼻子缩了缩,说,娇气。感个冒还往医院跑,瞎花钱,有那几个钱扔给医院,还不如给龙龙买身衣服。
我准备跟他理论几句,但我忍下了。
他坐下来开始有一句无一句地跟我聊天,聊他的鸭子,大抵不过手头拮据,经济紧张之类的话。想贷款又没多少门路,平时村干部乡镇干部要用他时都跟他嘻嘻哈哈的,轮到他有事去找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初一推十五,张三推李四。说着他给我递了根烟,我摇手。他诧异,说,你不是抽烟吗?我说,这是病房,陶安还在打针呢。
他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掏出打火机,啪一下点火,将烟点燃猛吸一口,像上辈子就欠这口似的。陶安索性将自己埋在了被子里。她自始至终没有搭理田文军一句。
第二天陶安就出院了。出院那天是晴天,一个红火大太阳挂在天上。屋顶上树上花坛里的积雪开始大面积融化,到处都是滴滴答答的声音。
在家吃了顿中午饭后,他们一家三口就准备起身回去了。陶安虽然不待见田文军,可是她也只能选择跟田文军回去,而我也只得随她,目前她没有别的路可走,何况有个孩子。陶安在收拾行李时,把箱子里那个全家福掏了出来,摆在我的电视柜上,说,姐,这个留给你,做个纪念。看到那只油墨水画的胳膊时,我鼻子有些发酸,喉咙里像长了一根刺一样。临出门时,陶安忽然说,姐,我把龙龙留在你这里,替我照看几天,等我跟他找好幼儿园后再来接他好不好?想到我们单位楼下有个临时托管所,我答应了陶安的请求,再者我也舍不得龙龙。看着陶安提着行李箱低着头跟在田文军的后面,我的心有种被刀割的感觉。我的妹妹,小小年纪就说出活着无味的妹妹。可是能怎么样的,人生的酸葡萄不可能由别人来代替她吃。
他们走后,我返身进屋,刚好一缕阳光透过窗户射了进来,照在客厅的穿衣镜上,那光如此的灿烂,像陶安刚来武汉时的笑容。龙龙站在镜子前摆出奥特曼打怪兽的姿势来。他在我屋里欢笑着奔跑,让我有种做了母亲的满足感。我从鞋柜上扯下一张报纸然后蘸上水,将那面蒙了很多灰尘的镜子细细擦拭,我想让那光亮一些,更亮一些。在我擦拭完镜子后,我接到了田文军的电话,他惊状万分地说,陶,陶,陶安她,她跳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