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叫玉儿(3)

时间:2014-05-12 21:03:00 

我爹瞪大眼睛看,他绷紧了嘴巴,像是连大气也不敢喘的样子。我也跟着我爹看躺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嗯,我看清了,他有眼睛、鼻子、嘴巴,平头宽脸两边一边竖着一个耳朵。可是就是这个长得和别人一样的人,怎么也看不出他身家上千万呢。上千万是多少个八万块钱组成的啊?上千万是个什么样子的概念呢?我想象不出来,那一瞬间,我脑子里走神了,我想上千万应该和夜空里的星星一样多吧。

我爹看了一会儿正在熟睡的刘洋,忽然又扭头看我。他的眼神僵直,像一根棍子一样直直地戳在我脸上。

我爹说:“白皮,你看,这个身家上千万的老板,和你长得差不多呢。”

我点点头:“这个老板和咱们都长得差不多,他也没有三头六臂。”

我爹说:“人不可貌相,他有上千万资产,咱们连八万块钱都没有。”

我再次对我爹点点头。

我爹提高了声音,大声对我说:“儿啊,你要努力挣钱啊,你也要挣到上千万的资产,你要给咱们老白家争光啊。”

孟三和我都被我爹的大声说话吓了一跳。房间里正在大睡的的刘老板也跟着蜷曲了一下腿,打了个哈欠,翻身坐起来。孟三探头喊了一声:“刘经理,我给你找来了两个技术工。能垒会砌的,搭手就能用得上。”

刘洋又打了个哈欠,他擦了一把眼皮,招手让我们进去,我跟在我爹身后,走到刘老板跟前,才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刘洋的脸色酡红,眼珠儿布满了血丝。他打量了我爹一眼,又探头瞥了我一眼,招手让我到他跟前去。

我看到他手里攥着两张扑克牌。

刘洋盯着我,从头到脚打量着,他似乎对我笑了笑,朝我摊开他手里的那两张扑克牌。我看清了,那两张扑克牌是大王和小王。

刘洋把扑克牌举起来,朝我们三人晃了晃。他说:“这是大王和小王,你们都知道是吧?”

我爹和孟三同时点点头。

刘洋说:“我问你们,这两张大小王扑克牌,代表着什么?嗯?”

刘洋像是没等孟三和我爹回答,又接着晃着扑克牌说:“这两张扑克牌在扑克游戏当中,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每一个玩扑克牌的人,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拥有这两张牌,拥有决定游戏输赢的至高权力。就像我们现在活着一样,我们都想拥有这种叫权力的东西。权力是什么东西呢?其实权力不是东西,权力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却实实在在被掌控权力的人握在手里。权力能决定一个人的是非成败,荣辱得失,痛苦和快乐,权力可以控制一个人,可以打压一个人,也可以扶持一个人。权力是很多人赋予某一个人的权力,某一个人得到很多人赋予他的权力,他反过来用他的权力来掌控很多人。权力是被拥有权力的人握在手里的,你看,权力,权在前,利在后,掌控权力的人可以用权力来获取利益。”

刘洋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嗯,我说了这么多,你们懂不懂?我是不是说得有点绕,你们应该能懂吧?”

孟三和我爹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同时对刘洋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刘洋把视线转向我:“你听懂了什么叫权力了吗?”

我对刘洋点点头,我说:“我听懂了,权力是个好东西。”

刘洋甩手把那两张扑克牌扔在了地上,又踮起脚踩了几脚。

刘洋恶狠狠地说:“我操他奶奶的权利,我恨死那些滥用权利的掌权者了,他们把我欺负得喘不过气啦。”

刘洋瞪着通红的眼珠儿,气急败坏地胡乱盯着我和我爹,最后把眼神盯在孟三身上:“孟三,你知道吗?我已经被孔监理欺负得喘不过气来啦,他把我踩在脚下,就像我踩着这两张扑克牌一样,我已经忍无可忍啦!”

刘洋边说边使劲用脚尖碾着那两张扑克牌,像是要使劲碾碎了才解恨似的。他碾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对着我们喊:“那个王八蛋孔监理,他对我的施工质量鸡蛋里挑骨头,他说我的建筑材料不合格,他整天来找我的茬口,故意刁难我。他已经要了我八万块钱啦,现在还想要二十万,他还想睡我的女人,他还想睡我最心爱的女人!”

孟三和我爹被刘洋的叫嚷惊呆了,他们不自觉地朝后退了半步,我也被刘洋的举动吓着了,我跟着我爹朝门口退过去,不料我们的退缩似乎刺激了刘洋,他几步撵上我们,张着双手,胡乱朝我们挥了几把,忽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觉得他的手劲很大,把我的手指攥疼了。刘洋使劲晃动着我的手,恶狠狠地对我说:“我想杀了他!我想杀了那个王八蛋!”

刘洋压低了声音,直勾勾地盯着我说:“我给你八万块钱,你帮我杀了他吧。”

我忽然觉得全身涌起了一股冰冷的感觉,我想挣开刘洋的手,可是我怎么使劲也挣不开。我扭头求助我爹,带着哭声说:“我不敢杀人,连鸡都没杀过。”

刘洋哭了,我听到他的确是哭出了声,他松开了我的手,像一株被风刮倒的玉米一样慢慢地蹲在了地上,他抱着头,低声哭,他哭的很悲痛的样子,像是面对一个去世的朋友一样呜呜咽咽地哭着。我和我爹怔怔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刘洋,我们的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哭得这么悲伤。我从刘洋呜呜的哭声里,听到他断断续续地说:“我也没杀过人,我从小连鸡都没杀过,可是我想杀了他,我不得不杀了他啦。”

那天晚上,我和我爹住在那片简易瓦板房里,房子里阴暗潮湿,灯光暗淡,充斥着廉价的烟草味儿,劣质的酒精味儿,酸馊的汗液味儿,白天那些搬卸水泥的民工横七竖八地躺在一大片平板床上,就像一片被割倒的草。

孟三临走时拍了拍我爹的肩膀,他像个兄长一样语重心长地对我爹说:“我走啦,你们在这里挣钱吧。”

我爹对孟三堆出一脸笑,我爹的笑比哭还难看。孟三离开我爹,他走了没多远,忽然又转身对我爹喊:“你们别忘了想想,这个世界上到底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

我爹大声说:“我知道了,我会搞清这个问题的。”

孟三愣怔了一下,又倒退着走了两步,忽然又喊:“你还要搞清,这个世界上是先有男人还是先有女人。”

我爹拽了我一把,对我说:“你大声告诉这个傻逼,你会搞清这个问题的。”

我张了嘴巴,鼓足了一口气,对孟三喊:“我知道了,我们会搞清这个问题的。”

孟三冲我们挥了挥手,合上嘴巴朝他的大货车走去,他的脚步踉跄,好像因为这几声大喊,使尽了他全身力气似的,他没回头,我爹拽了我一把,让我跟着他回到我们的平板床上。

我爹坐在床沿上,招呼我睡在他的身旁。我爹冲那些民工点头打招呼。那些民工好像不太愿意理会我爹,他们冲我爹翻了翻眼皮。不大一会儿,房间里响起咯咯吱吱的磨牙声,呼呼的打鼾声。我躺在床上,咬牙忍住这些飞沙走石般的响声。我爹叹了一口气,他似乎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转头趴在枕头上,不大一会儿,也开始打起了呼噜。我却没有一点睡意,瞪大眼朝窗外看,瓦板房的窗户很高很小,贴在房顶的下方,我只能看到一本书大小的夜空里,一个星星瑟瑟发抖,冲我眨眼,我与那个星星对视着,想起下午刘洋对我的哭诉,我忽然觉得那个身体魁梧、身家上千万的刘洋,比这个星星还可怜。他像这个夜空里的星星一样微弱,逃脱不了夜空对它的控制。我觉得心里难受极了,这种难受使得我的眼皮发涨,头脑也变得昏昏沉沉,我像是正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房间里一阵躁动,我睁开眼,看到房间里的民工不约而同地从床板上直起腰,我爹也像是得到了呼应似的,猛地直起了身子,和那些民工们一起冲着房顶大喊:“钱,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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