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叫玉儿(6)

时间:2014-05-12 21:03:00 

刘洋说:“玉儿,我错了,是我错了,现在我才知道,我爱你,却伤害了你。”

玉儿说:“谢谢你,我知道,你是真爱我,我也不会想到,你会因为爱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刘洋说:“我愿意爱你,爱你是心甘情愿去做的事,我想用我的爱给你幸福和快乐,可是我没想到去会伤害你,真的,如果当初我知道我对你的爱,到头来会成为伤害,就不该去爱你。”

玉儿说:“你爱我后悔了吗?”

刘洋对着手机摇摇头:“我不后悔,我觉得值了,因为我真爱过自己喜欢的女人,我觉得我爱得值了。”

玉儿那边停顿了一下,我听到了玉儿的哭泣:“我这才知道,权力是多么可怕的东西,权力难道就是用来让别人屈服的吗?我知道权力能剥夺人的尊严和自由,掠取人的良知和内心。难道权力连美好的爱情都要去破坏吗?”

刘洋打断玉儿的话:“玉儿,你不用理会那个王八蛋的威胁,我不能让你受到这样的伤害,那比杀了我还难受,求你了,玉儿。”

话筒里玉儿的哭声变大了,呜呜的哭声里传出来,回响在车里。

玉儿说:“刘洋,我爱你,你知道,这是我第一次说爱你。如果我答应了孔监理,他会放过你吗?”

刘洋嗷的一声叫起来,他对着手机嗷嗷地叫着,那是一种兽性的嚎叫,来自于山谷原野的嚎叫,刘洋嚎叫着:“玉儿,你不能这么做,我求你了,我不能伤害你,我死也不能。”

刘洋哭了,他的额头抵在方向盘上,他浑身哆嗦着,哭着哀求玉儿,没错,那就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哀求,我长到十八岁,第一次见到男人对女人这么软弱的哀求。话筒那边的玉儿也跟着哭,刘洋和玉儿的哭声相互交织着,纠缠着,就像风和雨一样回荡在车里。我的耳朵里灌满了他们的哭声,我听到了刀子剥离皮肉的声音。

玉儿说:“刘洋,我从来没说过我爱你,现在我要对你说,刘洋,我爱你。你不会再见到我了,以后你自己保重自己吧。”

玉儿说完这句话,刘洋的手机传出了嘟嘟的声音,刘洋再次拨打手机,话筒里传出对方已经关机的语音提示。他的身子抽搐着,手指哆嗦个不停,他拨打了一遍又一遍,对手机哭着说:“玉儿,你不能这么做,玉儿,我求你了,你不能这么做啊”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的耳朵失聪了,可是却分明回响着一种咝咝的声音,不依不饶地钻进我的耳朵里,直入我的心里。我摸了一把脸,我知道我流泪了。

车窗外的天黑了。

我和刘洋在车里坐了大半夜,他没有开动车子,他的头抵在方向盘上,整个身子一直哆嗦个不停。大路上车来车往,车灯透过车玻璃照进来,刘洋缩成一团的身子看上去就像一只弱小的动物。我一直不知道该对刘洋说什么,他像是拨打手机拨累了,把手机丢给我,让我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玉儿的手机。可是我听到的是一遍又一遍的语音提示,您拨打的手机已关机。这是我第一次接触手机,我这才知道,现代发达的通讯方式,能让人迅速接近,也能让人迅速远离。关掉手机,就真的把一切都关掉了,好像真的就是杳无音信了。我拿着刘洋的手机,觉得就像拿着一块没有用处的石头一样,不知道该放在哪里。车窗外开始刮起大风,我听不到风声,只能看到黑暗里路边的杨树被刮得摇摆不定。大路上来往的车灯也变得迷蒙,一辆大货车在我们的车子旁边发出一声急促的刹车,像一个庞然大物一样对着我们车子停顿了一下,又惶然开走了。我听到了大货车里传出几声怒骂。

我娘开始哭起来。她一直哭,谁也劝不了她。直到一个月之后,一辆蓝白相间的警车停在我家门口,从车里钻出几个警察,我娘才停止了哭泣。我娘瞪着哭肿的眼,打量着站在她面前的高个警察。

高个警察对我娘说:“别哭了,你男人已经投案自首了。”

高个警察负责侦查孔监理失踪这个案件。他用一副平静的语调对我说,孔监理这个案子,早在一年以前就立案了。孔监理莫名失踪,因为没有知情者,多次排查暗访,没有发现有利于案件的线索,侦破没有进展。一直到我爹和那群民工一齐出现在公安局门口,声明投案自首时,这个案件才得以重新继续开展下去。

我爹在那天晚上离开我家之后,就四处寻找一起杀死孔监理的民工们,那些民工散居在各处乡村邻镇,我爹找到一个民工,又带着这个民工去找下一个民工,所有见到我爹的人都以为我爹疯了。是啊,若不是一个疯了的人,怎么会自投罗网呢?更不会强迫别人也跟着他去坐牢。但是所有被我爹强迫说服投案自首的人都明白,纸里包不住火,这事早晚都会暴露,他们只是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他们都要咬着牙和自己的心理承受底线较量,因为我爹这样承受到不能重负,心理精神全面崩溃,率先要去投案自首,其实所有的人都对自己松了一口气,我爹对那些民工们说,他实在受不了啦,他憋了一年,快要憋疯啦。

那些民工们对我爹说:“老白,你个狗熊,你坑了我们。”

他们对我爹说完这句话,又抱着我爹说:“老白,你也算救了我们。”

我爹哭,那些民工们也哭,他们相互抱着头哭得像一团烂泥。我爹和那些民工们去公安局投案自首时,在半路上买了一叠火纸,警察拉着我爹和民工们去高速公路的大桥下面,指认杀死孔监理的现场。那时那条南北贯通的高速公路已经全面建造完成,只等验收合格之后,就全面开通。我爹和民工们跳下车子,他们歪斜着奔到大桥下面第六根桥柱下,摸出打火机烧了那一叠火纸。

我爹对着桥柱子说:“今天整整一年了,他在桥柱里待了一年了,他也在我心里待了一年了。”

高个警察没有详细对我说,他们如何把直径六七米的桥柱子破开的,他只是说费了三天的工夫,才把桥柱里的水泥和钢筋一点一点地破碎剥开,孔监理的黑色长衣从桥柱子里露出来时,我爹和那些民工们已经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孔监理的尸体竖立在桥柱中间,像一根风干的大鱼。

警察们现在急于要找到的是刘洋,他们对我说,如果知道刘洋的消息,要尽快告诉他们。可是我哪里能找得到刘洋呢,自从那个大雨之后的夜晚,刘洋钻进办公室里,我就没有再见到他。警察对我的回答有些失望,他们看了看我家的新房子,扭头对我说:“嗯,盖新房了呀,你该找媳妇过日子了。”

半年以后,我姑妈帮我介绍了一个邻村的女孩子。姑妈领着那个女孩子来我家相亲的那天上午,我娘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她把屋里的家具擦得像水洗过一样锃亮。那个女孩身材高挑,神情安然,扎着一束马尾辫,眼神干净得像一汪清水,她咧开大嘴笑的样子,看起来没心没肺似的,我一眼就喜欢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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