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听急了,怎么是梦话呢?他不是去武城贩葱来吗?
翠萍一听笑得身打颤,真要是那样就谢天谢地了,可老贵都病了一个冬天了,连大门也没出过,这整个魏寨子的人都知道,他连站都站不起来,还贩葱呢,贩蒜吧。
这时候,我看到了魏老贵棉袄袖口上的那个烧洞,就抓住老贵的胳膊问,这个洞你还记得吗?那晚上我们喝酒时,我不小心给你烧的。
魏老贵低头看了看说,这个洞来得确实奇怪,我们两口子都记不得什么时候烧的了?真是你烧的?我们都好几年没见面了吧?
这一下真把我说迷糊了,难道在武城时,我是喝多了?
可这手套、这棉袄上的洞怎么解释呢?
至今这仍是一个谜。
不过,自从我在腊月二十九那天去了魏寨子,得了邪病在炕上躺了整整一个冬天的魏老贵,竟奇迹般地站了起来,大年三十就能满街溜达了,壮得像头牛。
深夜迷路
年冬天,我去北乡的十里庙给人打家具。那家人是给闺女打嫁妆,请了三个木匠。我们三个先是轮流拉大锯,将一根根的圆木破成板子,那木头是真好,清一色的红松。我们足足干了三天,才破完了木料。然后我们分工,要将这些木头打成橱子、柜子、桌子、椅子、梳妆台。我负责打一张八仙桌子和四把椅子。这一年的年头好,结婚的特别多,那几天,我还应承了给咱们村陈五的女儿打嫁妆,所以,就手上加了把劲,本来六天的活计,到第五天的傍晚,就完工了。陈五家催得很急,那天刚刚捎来口信,催我回去。我就想,和东家算完帐,赶回家去吃饭,到第二天一早,就可以给陈五家干活了。但是东家对我做的活儿非常满意,非要留下我喝两盅,要不就不给我算帐。我掐指一算日子,那一天正好是十五,天又晴得好,吃完饭借着月光往回赶,也不会耽误事儿,就应下了。
这天晚上,东家给我炒了四个菜:葱炒鸡蛋、白菜炖豆腐、葱爆肉片、酸辣白菜心。另外,还上了两个凉菜:葱丝拌豆腐皮和水煮花生米。酒是65度的古贝春原烧,我和东家,加上另外两个师傅,四个人喝了整整三斤,把他们三个都整晕了,我还算清醒,看天色不早了,就喊东家的女人上饭。饭是东家女人烙的菜饼,白菜猪肉的,那真叫个好吃,我一气吃了一整张。再看那三位老兄,嘿,全趴到桌子上了。我和东家的女人打了一个招呼。背上装我那套家把什的帆布包,提着锛,就出了门。
那天的月光,亮得有些邪门!用说书的话来说简直是“亮如白昼”。出村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想,这么亮的月光给照着,和白天有什么区别。等出了村,走出二里地,才觉得不好。这月光虽然是亮,看近处还行,连树影都清清楚楚的,可往远了看,就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十里庙离咱们村十五里地,路倒不算远,就是没个正道儿,全是在庄稼地里横七竖八的沟岔子里走,半路还有些乱坟岗子、野草疯长的碱荒地什么的。我记得去时的道,就凭着记忆按原路返回。去的时候,要路过一片坟地,坟地旁边的一棵大杨树上挂着一面“招魂幡”,树下是一丘新坟。我记得很清楚,那幡是丈二的白幡,直垂到离地三尺的地方,坟堆起得很高,坟尖上用一个人头大小的硬坷垃压着一沓坟头纸,向过往路人昭示这家后继有人,同时告诉坟中的亲人,钱物已经送到了。又走了有一袋烟的工夫,我就看到了那个压着坟头纸的新坟和雪白的“招魂幡”,虽说晚上看到这些东西有些?得慌,但路没走错,我心里就有了底儿,就迈开大步,大胆地往前走。这天晚上很静,连一丝儿风声都没有。走着走着,我忽然觉得背后有脚步声,赶紧回头一看,后面却什么也没有。我又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后面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我握紧了手里的锛,猛地回了一下头,结果,后面还是空荡荡的。只有白亮的月光照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这时我忽然想起老人们说过的话,晚上走路,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多半是自己的,不用害怕,等上了年纪,心静了,再走夜路,这种声音就听不到了。我试着轻轻走了几步,果然没有听到有脚步声,我再加快速度,背后的脚步声又传了过来。这时我感觉背后冰凉冰凉的,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我明白这是自个儿吓唬自个儿,但还是有些害怕,就唱起了歌儿,为自己壮胆。那晚上我唱得什么歌?已经记不清了,反正是越唱声音越大,第二天发觉嗓子都哑了。
唱了一会儿歌,我觉得应该到了马庄了,马庄离我们村还有七里地,但是,到了马庄,就有了笔直的一条土公路直通咱村,没这么偏僻了,没准儿,还能碰上个伴儿一块儿走呢。可是,我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儿,怎么周围的路这么熟呢?后来我一下子毛骨悚然了,你猜猜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那棵熟悉的大杨树,还有树上垂下的“招魂幡”、以及树下那丘压着坟头纸的新坟。
天哪!我怎么又转回来了?我没记得自己拐弯呀?难道,我遇上了“鬼打墙”?
当时,我害怕归害怕,但并没有乱。我站住脚,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没错,我确实又转回来了。我并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什么“鬼打墙”,可能是我刚才光唱歌了,忘了看路。当下,我看清楚了回去的路,又大步地往回走。那路不但崎岖,还极为不平,不断地上坡下坡,左转右转走了大概一袋烟的工夫,忽然,我的头皮一阵发麻,头发全都竖起来了!脚步也变得跌跌撞撞的你们肯定猜到了,我又看到了那丘新坟和那面“招魂幡”。
这一次我真的害怕了。刚才我一直仔细地按着去时的路走,一步也没有走错,怎么就回来了呢?天底下真的有鬼?我真的遇上了传说中的“鬼打墙”?我一下瘫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了。
周围一直很静,我不知道自个儿在地上坐了多久,环顾周围,也没有一个人影子或鬼影子。我将盛家把什的帆布包背好,拄着锛把儿站了起来。看到明晃晃的锛刃儿,我的胆子忽然大了起来,我双手握紧锛把儿,用力左右挥了一下,呼呼有风!锛是木匠家什里把儿最长、刃儿最锋利的工具,连最坚硬的紫檀木和枣木都能削平,我想,我有这样的利器在手,还怕什么?不管是人是鬼,只要是敢近我的身,我就先给他来一家伙!
胆子是壮起来了,可是,我还是有些担心,如果我再一次转回这个地方,可能就会绝望,我的承受力已经快到了极限。这个时候,最好是找人问一问路再走。可是,在这荒郊野外,又是深更半夜的,找谁问路呢?
我怀着一丝丝儿希望,站在路边上等人。夜还是那么静,连一声儿鸟叫也没有。庄稼早就收了,周围都空荡荡的,在月光底下泛着惨白惨白的光。我有了一种特别奇怪的想法:这天底下就剩下我一个人,我再也见不到任何人了。我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下来,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我不管它,任它哗哗地流淌,我觉得这样好受一些。过了好一会儿,我感觉到了冷,刚才忙着赶路加上惊吓,贴身的衣服全被汗水湿透了,我站了这么长时间,汗早下去了,贴身的衣服变得冰凉。我用力裹了裹棉袄,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突然间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