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姑纳兰花(2)

时间:2022-03-04 23:45:01 

我的姑姑纳兰花

后来十字绣没那么火热了,县城又开始盛行用珠串编制手工艺品,她家茶几和餐桌上很快出现了手编的纸巾盒,博古架最下端那个格子里摆出一个纯白花瓶,瓶口插了七枝玫瑰,造型雅致、优美,很有艺术品位,猛一看谁都以为是瓷器,走近细看,才会发现从瓶体到玫瑰的枝干到每一片花瓣,甚至连衬托花朵的绿色叶片也都是圆圆的彩珠编缀串联而成的。

几乎所有的小摆件、小物品,只要被姑姑看到,能买得起的她会买回来,买不起的,或者说自己能做出来的,她就变着法儿地做出来。

这样的热爱,从她女儿时代住过的乡村学校的小宿舍,到嫁进县城居住的单元楼,一直持续着。随着搬家,有些最初的禁不起时间浸染的小物件被淘汰了,有些跟随她进入新家,她同时又不断地新添着精致的摆件,给人感觉只要是她居住的地方,不管大小,不管在哪儿,都是一个温馨而很有别样味道的精致环境,让人觉得身在其中真是一种不错的享受。

姑姑总是让全家环境,包括那些不同材质和造型的小物件,保持着足够的洁净和亮度。这个我最清楚了。就算她现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但是我知道,她的家里肯定依旧保持着惯有的整齐和洁净。

这符合姑姑的性格。

父亲说她用刀片割腕,刀片在枕头边的血里,我已经能想象她死后的第一场景了。她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穿戴得整整齐齐,平躺在床上,然后用左手捏刀,缓缓割开了右手的脉管,最后枕着自己的枕头一点点聆听血液滑出脉管滴答在枕边的声音。就在这忧伤的声音里,她安静地看着自己的生命之丝一点一点抽尽。

对面的蜘蛛侠在不停地活动,腰间的保险绳随着动作时而绷紧时而松弛。他们像跳舞一样左右前后动荡着。挂在后背上长长的绳子像他们身体里吐出的丝绳,牵绊捆绑着他们。

其?a href=http://wsw.goodgoodstory.com/gsdq/daomei/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倒霉谜獗沧佣嗝聪褚桓鐾献鹤胖胪闹┲耄嗫嗟卣踉奘辈辉?a href=http://wsw.goodgoodstory.com/gsdq/nuli/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努力,想摆脱绳子的捆绑,她没成功,她就这样走了。不不,她其实成功了,如果这样的死,能算得上一种摆脱,一种解放,一种自由,那么,我相信我的姑姑纳兰花她终于成功了,她获得了珍贵的自由。

其实这样的结果,父亲一开口我就猜到了。五个姑姑中,最有自杀可能的,只有她。只能是她。

泪水终于滑落,这种受泪腺控制的液体,它在我的身体里蓄积得太久了,一旦决堤,就再也不愿受到控制,它们肆意地奔涌。

纳副局长——有人在身后喊,轻轻敲门。

是办公室人员。

放桌子上吧。

她是例行送文件,有我分管的工作需要批阅签字。

2

第二天是星期六。休息的日子。父亲说姑姑的葬礼定在后天。我有点犹豫,明天就赶过去呢,还是后天再去?犹豫中,一种模糊的情绪左右着我,我知道自己在找借口,不想明天去。我不想过早见到姑姑。只想拖到最后一刻,和娘家人一起去做最后的送别。

整个下午我的心里都在撕扯一件事,究竟什么时候去姑姑家。就在这反复掂量的过程里,我渐渐地认清了一个事实,我其实不想早去,但是又觉得有点对不住姑姑,所以我一边犹豫,一边在心里寻找足够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不是我不想提前去陪陪你,你在这世上停留的最后时刻,我实在应该去陪陪的,可是我为什么不想去呢?我说不清楚,我看不懂自己的心,我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甚至幻想,临下班忽然接到通知,有什么会议在周末召开,单位需要我去参加。于是我就理直气壮地,不能推脱地去参加了,工作要紧,这理由端出去我娘家人都能接受,我自己也能原谅自己。

我盯着电话看,始终没有响。

办公室外响起各单位下班的脚步声。我听着一串一串的脚步,在白瓷地板上擦过,我感觉这声音就是逼着我而来的,有一个人,忽然就推开门,探进来一张怒气冲冲的脸,盯着我说,你为啥不去送我?这是你这辈子最后一回见我了,从今往后在这世上,你再不可能见到我了。

我听着同事们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楼梯口,整座市政大楼空下来了。

我看着窗口,在那里,光亮像一片薄纱,一寸一寸地往下褪,同时,就像有一双手,托浮着黑暗,让黑暗一点点往上来弥漫。

此刻的我肯定像一尾不小心搁浅的鱼,身边的水分一点一点枯竭,我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寸一寸陷入绝望,空气也变得狰狞,在丝丝地反吸着我的水分。我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挣扎。收缩,挤压,疼痛,窒息。再喝不到水,我就会呼吸衰竭,全身枯萎,成为一尾死鱼。

要是有个人能说说话就好了,面对面说更好,在电话里也好,哪怕是不用声波交流,而是QQ、微信或者微博、邮箱等,隔着千里万里,只用文字和表情,也聊胜于无。

我拨打南京同学的电话,通了,但她没接,挂断了。说明她此刻实在忙。

还有谁能让我现在可以去打扰?

手指划着手机屏幕,把通讯录篦一遍,好像每个人都适合,又好像每个人都不适合。这个点,那些身处天南海北的、我的朋友们,肯定都踩着时间的关节,下班,回家,做饭,赴约,挣钱,幽会,杀人,抢劫,接孩子,做好事,拯救别人,破坏环境,看望老人……他们匆匆忙忙挤在各种交通工具之上,为不同的生计奔忙。此刻,他们谁适合被我揪出来,不咸不淡地說家常?

我放下手机,没有适合的人可以去打扰。

亲人呢?不是还有亲人吗?我在脑子里把那些和我有着不同血缘关系的面孔一张张放映、过滤、筛选。哥哥们,不行,他们继承了我父亲乃至我祖父的脾气,连表情、说话的口气、神态都是一样的,就像用一个模子一代一代地刻板套印出来的。他们的观点也和祖父、父亲惊人地一致。所以我和他们肯定说不到一起去。我都可以预料,现在他们一个个又惊又气,他们甚至可能会很愤怒地说,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为啥自杀哩,不是瞎折腾吗?

之外的亲人呢,好像更没有合适的。要是奶奶和母亲活着,说不定可以说一说,或者我趴在她們怀里哭上一场。但她们不在了,早就去了另一个世界。

那么我和谁说说话呢?

其实我什么都不多说,只说一句话,我告诉他(她),我姑姑纳兰花去世了,自杀的,刀片泡在血里。

找不到这样的人。

我拎着包回家。

夜里我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喜欢不开灯,就坐在黑暗里,一边望着电视发呆,一边想心事。有时候就这样睡了过去。

我的姑姑纳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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