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向阳
1
王铁塔的铁匠铺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
这天傍晚,王铁塔阴着苦瓜脸,迈着碎步缓缓地走进了屋子。他的媳妇刘春花正在灶台前下挂面,见了他也不说话,把脸扭向一边。王铁塔瞄了一眼锅里正在沸开的白水,心仿佛被扔进了里面正接受着煎熬。他用大手抹了一把脸,一屁股坐在里屋的沙发上,头往后仰,大嘴张开着,呼呼地向外吹气。
别净养大爷,把碗筷拿上!媳妇突然吼了一句。
王铁塔赶忙站起身来,去了橱子边拿了两副碗筷。接着,他又坐下来,用力抹了一把脸。刘春花跟了进来,把一碗白菜粉条往桌子中间重重地一放。王铁塔此时正眯着眼睛,他的鼻子一吸溜,就知道媳妇端进来的是啥。本来他不想在这时候言语,可是还是说了一句:又是这个呀?声音不大,却还是被媳妇听到了。刘春花杵在那里,脸都青了。王铁塔感觉气氛不对,瞅了一眼媳妇,想笑,没笑出来。
刘春花就像一挺机关枪,开始对他进行扫射:白菜粉条咋啦?你的口味挺高啊,我也想吃大鱼大肉,你给买到家里谁不会做?人家爷们儿都挣了大钱了,你还在守着破铁匠铺,一天连个铁钉都没人买,你还守个屁呀!亲儿子上大学,学费都得靠我掉着下巴去娘家借,你咋不撒泡尿钻进去还能闻到一股骚味呢!一米八的大个,去给人扛水泥一天也能挣个百八的,你今儿个连根冰棍都没赚到,还好意思嫌白菜粉条不对口味,给你热乎了也就是我,你这个不知足的家伙,东街的赵傻子前天给村里打扫卫生,村长还给他三十块钱呢,你还不如赵傻子了,还觍着脸想吃好的,你有那个能耐吗?
刘春花还在往下说着,王铁塔早已把一盆挂面汤端了进来,自己挑了一大碗,低着头吃上了。刘春花重重地叹了口气,也挑了一小碗面条,狠狠地瞪了一眼男人,也开始吃。王铁塔吃完一碗面汤,好像有了底,小声地说:这几天活计是少,好歹是个买卖,也得守摊不是?说完又去盛了一碗面汤,还特意在菜碗里夹了一根粉条。这根粉条偏巧很长,他只好站了起来,一边往嘴里吐噜着,一边用筷子往这边捣。过了一会儿,这根粉条终于进了肚子,他才坐了下来。刘春花用眼睛剜着他,也不动筷子。王铁塔突然不自在起来,脸涨得像小孩子的红肚兜。他伸出大手,又在脸上抹了一下。
你脸上有什么?刘春花一本正经地问。
2
王铁塔铁匠铺里的设备原来是村集体的,后来才转到他手里。那时生产队刚解散,很多农户家里养着牲口,光左右村钉马掌的活就够他干的。如今,人们宁可出去打工也懒得种地,连他打的农具都快卖不动了。生意一天比一天差,王铁塔也确实着急呀。可是,自己五十多岁的人了,又没有别的手艺,上工厂没人要,打零工怕也挣不了几个钱。这日子,倒咋整啊?
这天,王铁塔正坐在铁匠铺门槛上发呆,村西头的史东风一瘸一拐地来了。史东风掏出烟递给王铁塔一支,说:铁塔哥,你这买卖咋样?王铁塔使劲抹了一下脸,把烟点着抽了几大口,说:兄弟,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史东风笑了笑,说:哥呀,不该我说,你这买卖过时喽。王铁塔迷茫地望着一屋的铁疙瘩,说:这堆家什卖了就是废铁价,不卖,也挣不了几个钱,守摊吧,有时几天没活计,不守摊吧,有时还兴来活计,咋着也不好受啊。史东风说:哥,你听过一个词没?与时俱进,听说过没?你这脑子有点老了,得更新了。你这话啥意思?王铁塔问。
史东风往他的跟前又凑了凑,说:哥,你得想办法拓宽一下业务啊,不能总想着打铁呀。
王铁塔眨巴眨巴眼睛,问:咋,拓宽?
史东风说:你想过没?现在咱村里一家一家的的驴车都换成了三轮车,都不用钉马掌了,可是,三轮车是铁的,也有开焊的时候啊。
王铁塔说:开焊了,他们也用不着我钉啊。
史东风用手点着他说:死脑筋不是,人家开焊了用电焊机,你不会预备一台吗?这就叫拓宽业务。
王铁塔说:兄弟,你说的有道理,去年夏天我表弟建筑队缺焊工,我还真跟着成手干了俩多月,那活计,没啥了不起,我现在还真会干。
史东风说:开窍了不是?快去买一台电焊机吧,我还能帮你联系点活。
买电焊机得上千块钱,我上哪儿找去?王铁塔为难地说着,不由自主地,又伸出大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史东风的小眼睛滴溜溜地望着王铁塔,不紧不慢地说:我给你想想法子,买台旧的,用不了几个钱。王铁塔说:那也得好几百吧。史东风说:废话,就是纸糊的,纸就不用钱了?王铁塔叹口气,不再言语了。待了一会儿,史东风冲他点点头,便佝偻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走了。王鐵塔突然想起来,刚才忘了问,史东风的腿啥时候瘸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王铁塔把白天史东风的话跟媳妇学了一遍。这时,刘春花坐在被窝里,光着上半身,正在缝背心一处绽线的地方。她的两个大奶子随着胳膊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像两个大气球似的。媳妇连头都没抬,说道:买电焊机?行啊,只要你有钱,就是把飞机买家来,我也赞成啊。王铁塔的嗓眼里咕噜一下,好像滚进了一个铁球,老半天噎得说不上话来。他涨红着脸,死盯着眼前那两个肉嘟嘟球,呼呼直喘。刘春花瞪了他一眼,突然问:想啥呢?王铁塔说:没想啥。说着从炕边拿起杯子,把里面的水都喝光了。刘春花缝完了背心,没有立马穿上,说道:今儿个我在路上碰到你爹,他告诉我腰病又犯了,还说上回你妈高血压就是你弟花的钱,这回该咱们领着他去卫生院了。王铁塔说:咱手里还多少钱?刘春花突然脸色大变,把身边的线轱辘嗖地扔到了炕那头,喊道:前段时间卖玉米的钱,眼瞅着就没了,还能有多少?你心里就没个数?王铁塔望着媳妇白净净的上半身,眼里刚冒出一抹小火苗,瞬间便被熄灭了。他老老实实地缩进被窝,把身子转了过去。
半夜,刘春花把一只腿伸进了王铁塔的被窝。王铁塔依旧在打着鼾声,呼噜呼噜的,像打雷一样。刘春花突然踹了他一脚,说:还让不让人睡觉?王铁塔醒了,惊讶地望了望媳妇。他使劲抹了一下脸,长出了一口气。他看了看旁边的空杯子,赤着身跳下炕,穿着拖鞋去外面舀了满满一杯凉水,喝了,又舀了一杯,放在了炕边。刘春花突然笑着说:我看你就像白条子猪,连个布条都不挂,也就是在自己家里。王铁塔见媳妇突然笑,心里竟有了一丝温暖。钻进被窝的时候,他故意把腿也伸到了媳妇那边。刘春花没说啥,把自己的腿压在了他的腿上。王铁塔干脆把整个身子都钻了过去,动作变得粗鲁起来。
爹看病,咱上哪儿找钱去?刘春花眯着眼睛,突然冒出了一句。王铁塔的身体仿佛触了电,一下子僵硬起来。刘春花睁开眼,猛一用力,把男人从身上掀了下去。王铁塔滚到了被子外面,一句话不说,盯着屋顶发呆。刘春花侧过身子,裹紧被子,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王铁塔还睁着眼,居然没了睡意。
3
吃过早饭,王铁塔又去了他的铁匠铺。
他的铁匠铺就在村外的马路边,离家也就几百米的距离。这里是他的自留地,有三亩多,盖了三间又矮又小的平房。除了房子和门前的地方,王铁塔每年都要种庄稼用。王铁塔打开铁匠铺的门,搬出一个木凳,坐在上面抽烟。他想起昨晚媳妇给爹看病借钱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时,一辆小车开到他的跟前停下了。王铁塔很诧异,不由得站起身来。车门打开,村主任许三林笑呵呵地走了出来。王铁塔赶忙挤出一副笑模样,说:村长,你有啥公干?许三林冲他点点头,朝车里又摆摆手。紧接着,一个油头粉面的胖子走了下来。
王铁塔一下子变得不安起来,他摸了摸口袋,又跑回屋去,打开抽屉锁,拿出了半盒烟。没等他递过去,外面的两个人已经自己点着烟在那里抽了。许三林说:别忙活了,我们带着烟呢。王铁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这烟,五块钱一盒,跟你们的没法比呀。 许三林说:王哥,快别这么说,抽谁的都一样。王铁塔又问:村长,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个有啥贵干?许三林笑笑,说:没啥大事,刚才路过这里,见你在,就过来了。他们俩说话间,那个陌生的胖子在王铁塔的场地里来回打量着,似乎有什么心事。王铁塔问许三林:这位老板是?许三林说:我的一位战友,今天来的。王铁塔听了,哦了一声。
许三林问:王哥,听说你们家老爷子的腰疼病又犯了?
王铁塔说:是啊,正准备去卫生院看看呢。
许三林说:你家里供着大学生不容易啊,我手里有一千块钱,先借给你帮老爷子看病。说着,他掏出钱递了过来。王铁塔接过钱,眼里潮潮的,他伸出大手在脸上抹了一下,说:谢谢了,还是村长惦记我。许三林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说:都一个村里住着,有困难说话。王铁塔心里热乎乎的,连连点头。
又待了一会儿,许三林和他的战友都上了车。两个人在车里谈了一会儿,许三林打开车门问:王哥,你这里有多少地?王铁塔说:三亩多一点。许三林说:这地方挺好。然后,小车便离开了这里。
王铁塔进了屋子,把炉火点着了。过了一阵,里面的火渐渐旺了起来。他用夹子把一个旧镐片塞进炉子里,见镐片红到了火候,又夹出来放在铁板上,一手操着锤子开始敲打。这时,外面传过来柴油机的哒哒声,紧接着便熄灭了。王铁塔歪着脑袋瞄了一眼,见史东风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史东风摆着手说:哥呀,你出来一下。王铁塔又把那个镐片放进炉子里,才走了出去。
史东风朝三轮车后斗里指了指,说:哥,你看我给你拉啥来了?
王铁塔两只胳膊搭在车斗上,往里望了望。他看见了一个刷着新油漆的旧电焊机,还有十几米长的电缆,旁边还摆着一个焊把。史东风说:瞧瞧,你不是要买电焊机吗?我这就给你弄来了。王铁塔说:我啥时候让你给我买电焊机了?史东风说:这刚几天哪,你就忘了,咱们不是说要拓宽业务吗?王铁塔说:那天只是说说,我可没钱买。史东风说:你又外道不是?我跟你提钱了吗?赶快把电焊机卸下去,你先用着再说。说着话,他就上了车,把焊机拉到了车沿边,又让王铁塔搭手抬了下来。
王铁塔说:兄弟呀,你还是说清楚,这得多少钱那?
史东风说:你看看,非得逼着我提钱,五百行不?两相电的,还八成新呢,不贵吧?
王铁塔说:价格倒差不多。
两个人把焊机的电源接好了。史东风从车楼子里又拿出一包焊条,说:你就偷着乐吧,这也是白送的,正好我的车子后斗开焊了,先让你练练手。王铁塔高兴地用焊把夹住焊条,一手举着焊帽干了起来。史东风闪到了一边,乐呵呵地看着。
到了中午,史东风把王铁塔拉到了村头的板面馆。两个人要了几个鸡脖子和肉丸子,便喝了起来。两杯酒下肚,王铁塔就感觉头重脚轻了。他掏出三百块钱给了史东风,说:剩下的,最多一个月,我就还给你。史东风笑眯眯地说:不急,不急。然后把钱塞进了口袋。两人出了板面馆,主人追出来问:账还没算呢,谁给?史东风假装喝多了,低著头不说话。王铁塔从口袋里掏出钱,大咧咧地说:我给,我给。
回到家,王铁塔对刘春花乐呵呵地说:村长借了我七百块钱,让给爹看病呢。刘春花瞪了他一眼,说:瞧你这德性,好像借钱不用还似的。王铁塔不知从哪儿来了劲头,一把揽住媳妇的腰,揉着她的一只奶说:别急,面包总会有的。晚上,王铁塔早早脱了衣裳,钻进了被窝。可能是酒精的作用,他觉得身体里像着了火。刘春花刚挨着他躺下,他便压了过去。正当他吭哧吭哧出气时,手机突然响了。他很不耐烦,要关掉手机,被媳妇拦住了。你先看看,是谁打来的?刘春花说。王铁塔低头看了一下,说:是儿子打来的。刘春花把他推下身子,让他先接电话。
原来,儿子的生活费快没了,让他打钱过去。王铁塔问:要多少?儿子说:少着也得一千。王铁塔放下手机,用力抹了一下脸,说:真是越渴越吃盐啊。刘春花问:你脸上面有东西吗?为啥总抹?王铁塔看了看媳妇,没有回答。可是,他没了那种精神,下边已经软了。
4
早晨,王铁塔正在给孙老奎焊推车子的后斗,村主任许三林来了。许三林说:王哥,你这个铁匠铺也与时俱进,搞起电焊来了。王铁塔回道:这挣不了几个钱,也就是弄个电费。许三林说:看来,你这生意还不如早先了。王铁塔说:谁说不是呢?我眼下还不如早点关门,去给人打工挣得多呢。孙老奎在一旁说:好歹是个买卖,守了这么多年,咋能说扔就扔呢,还是坚持吧。王铁塔叹口气,说:再坚持下去,我家就得喝西北风了,前些日子,我连孩子的学费还是从村长手里借的。许三林说:你别这样说,好像我上你这儿来,是来要账似的,我可没这意思。王铁塔说:村长,你的好处记在我心里,不能忘啊。
过了一会儿,孙老奎的推车修好了。孙老奎摸出三块钱,递给了王铁塔。王铁塔看了看手里的钱,红着脸对孙老奎说:三弟,我这连电费再焊条的,咋也得给十块钱吧。孙老奎皱紧了眉头,青着脸说:十块?你是不是有点黑了?刚才还说挣点电费就行了,你瞅瞅,你这焊缝东歪西扭的,还敢要十块钱,快得了吧。王铁塔说,你咋说话呢?嫌我手艺低,别找我呀,十块钱真多?这时,许三林在一边说道:老奎,别怪我说你,三块钱是忒少,又是电费又是焊条的,再给几块。孙老奎瞪着眼睛瞅了瞅许三林,叹了口气,把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又掏出了两块钱,说:就这么多了。王铁塔接过这两块钱,说:剩下的,我记账上。孙老奎推着车子走出了十多米,又回过头来说:你把账记瓢把上吧,可等着吧。王铁塔气得一跺脚,要追过去,被许三林拦住了。
王铁塔使劲抹了一下脸,蹲在地上,呼呼地喘气。许三林说:这买卖不好干,还真不如去给人打工呢。王铁塔说:就我这岁数,给谁打工都没人愿意要了。许三林说:真让你说的,就凭你这身子骨,一般的小伙子还能干得过你?你要是真不干这买卖了,我给你找活计。王铁塔说:可我这一摊子,就这么扔着,也不是事儿。许三林的目光在铁匠铺的四周扫了一眼,说:王哥,你这地方要真打算出手的话,我给你找个主。谁要?王铁塔问。许三林道:你这三亩多地,连这摊子,打算要多少钱?王铁塔说:这事,我还真没想过,少说也得值三五万吧。许三林说:你说个准价,我给你联系个主。
王铁塔突然蔫了下来,说:真有人要啊,他也要开铁匠铺?
许三林笑了,说:你就知道铁匠铺,谁花几万块买这地方,开这破买卖不得把媳妇赔进去?
王铁塔说:咋说话呢?我媳妇不还好好的吗?
许三林说:这不是打个比方吗?你别想多了。
到了晚上,王鐵塔和媳妇说起了许三林劝他卖铁匠铺地方的事。刘春花说:卖了吧,更省心,眼下家里正缺钱呢,这铁匠铺你再守下去,真得穷的把我卖了。王铁塔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说:你咋和村长一个调子呢?非得让我打光棍不成?刘春花问:村长说咱那地方值多少钱?王铁塔说:又不是他买,他说啥价钱?依我看,也就值个三五万吧。刘春花愤愤不平地说:你这话说的,是三万?还是五万?中间隔了两万呢。王铁塔说:有没人给价,我咋知道?有人买再说吧。刘春花问:那地方,你真动心思卖了?
卖卖卖!王铁塔大声地吼了起来。他脱光了衣服,光着屁股钻进了被窝,又哭丧着脸说:铁匠铺好歹干了二十多年,万一卖了,我干啥去呀?
干啥还不活着?人家李秃子跟你一起干过铁匠,自打离开这手艺,把小卖部开成了超市,都成了老板啦,你呢,还搂着一堆废铁,自己也变成废物了!树挪死,人挪活,你不干铁匠,就活不了了?亏我这些年还跟你过,早应该让你尝尝光棍的滋味!还天天热乎乎的让你搂着,我亏不亏呀?没能耐的玩意儿,再这样下去,你搬铁匠铺去住,别在我跟前碍眼!越远越好。刘春花的嘴突然像泄洪一般,把积累了好些年的话都放了出来。
王铁塔惊愕地望着媳妇,不知说什么好。他又使劲抹了一下脸,感觉那里烧烧的。
这天,有辆拉矿石的大车司机来找王铁塔,让他把车后斗焊焊。王铁塔看了看活,跟司机商量好了工钱,就开始干了。司机看见他的焊机,皱了皱眉,问他:这焊机在哪儿买的?花了多少钱?王铁塔一五一十地说了。司机心中有数,便偷偷往外打了一个电话。
王铁塔正在干着活,一辆警车停在了他的院前。两个警察先给那个电焊机拍了照片,然后叫王铁塔把门锁上,跟他们走了。
到了派出所,警察开始给王铁塔做笔录,询问电焊机的来路。中午,王铁塔隔着玻璃窗看见史东风也被带来了。这时,王铁塔终于明白:那台电焊机是史东风偷来的,又卖给了他。傍晚,刘春花跟着村长许三林来了。许三林和派出所长谈了好一阵,人家才答应让他们和王铁塔见面。刘春花一看到王铁塔就大哭起来,不停地问:铁塔,你没事吧?你可别上火,我们娘俩还等着你养活呢。王铁塔坐在几米外,眼泪也噼里啪啦地掉,说:媳妇,等我出去了,那铁匠铺多少钱也卖了,什么拓展市场?不干了,说啥也不干了。
两天后,许三林帮王铁塔交了一千块罚款,把他接回了村子。在车上,王铁塔说:我说东风的腿咋瘸了呢?原来是偷东西摔的,咋不摔死他呢,把我连累进一千块钱,成了销赃的,差点蹲大牢。媳妇刘春花靠在他的怀里,安慰他说:钱是人挣的,别往心里去。王铁塔的心里暖暖的,一把搂住了媳妇的肩膀。许三林一边开着车一边说:真是怪了,你们俩在家天天掐架,遇到这事,倒像是一对小情人了。
不久,王铁塔的铁匠铺连同那块地皮都卖给了许三林的那个战友。许三林帮王铁塔在城里找了个门卫的活,一个月两千块钱。那天,王铁塔背着行李上了班车。路过铁匠铺的时候,他看见那三件小平房已经消失了。他知道,明年,这里就要建起一座加油城了。他那个十里八村才一个的铁匠铺,彻底消失了。想到这儿,他的眼里流出了两行浑浊的泪。班车里的人很多,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王铁塔。他使劲抹了一下脸,又笑了。
责任编辑/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