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振林
你去过扬州路了吗?
去过了,在上周。
扬州路真的很美吧?
不美。
这次的回答我很干脆,就两个字,“不美”。我不再说什么,子平的话却没有停下来:怎么会不美呢?
我照样沉默,皱起了眉头。扬州路其实只是个小村子,离我们上班的地儿足足有三四百公里。三年前,我和子平成为同事的第一天,他笑着靠近我,问:你知道扬州路吗?
当然知道。我说。那风流才子杜牧不是写下了“春风十里扬州路”的名句么?
对!对!子平来了劲儿。就是春风十里扬州路。
其实在那一天,我也不知道子平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
几个月之后,我们两人都成为公司宣传部门的虎将。我负责公司内部的一份文学刊物的编辑工作,他负责公司的一份宣传报纸,两人的文字工作做得得心应手。可是,好几次公司月末大会时,都不见子平的身影。过两天再回来上班时,他却精神抖擞了。
他回来的第一句话就会说:哎呀,那个扬州路真是美啊。
你又去了扬州路?我反问。
他点头。他像自言自语一样,开始描述扬州路的美好。他会从车上的人路边的景说起,像极了一个说书人。他的语言天赋,在这时得到完全展現。我这才懂得巧舌如簧是个什么意思。
你得去一去扬州路才好。最后,他总是不忘记对我说上这一句话。
我们在公司宿舍上网,他打开网页,第一件事就是百度一下“扬州路”,他想知道扬州路最新的消息,最好的消息。我像受到传染一样,也试着百度了一下,知道扬州路确实是河海市的一个小村子。网上的照片有山,有老房子,一张接一张,还算有些趣味。
子平说得多了,我就有了去一趟扬州路的想法。就在上周末,我起了大早,坐了汽车,四个多小时到达扬州路。可是说实话,让我大失所望。小村子离最近的小镇也有十公里,交通不够方便。村子也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中国式小村,60多户人家。村子东头是座小山,小山上的植被也并不茂盛,远远望去,那小山就像只大大的癞蛤蟆样趴着。小村的西边有座石碾房,也许是年代久远的原因,也派不上用场了,破败地立在那儿。村子里的楼房并不多,最东边的一间瓦房,似乎好些年没有人住过了,屋顶的瓦片三三两两地落了下来。
我原指望在扬州路逗留两天的。这下子,我没了兴趣,就在当天下午,我坐了车,连夜赶回来了。
回来了,我有些生气,自个儿坐着。
子平的话儿仍然没有停下来。他知道我是生气了。他买了一只烤鸭,要了一份卤牛肉,叫了一斤散烧。就在我们的员工宿舍,关了门,拉了我,我们一起对喝起来。
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十年前,一个大男孩,不过二十三四的样子,大学刚刚毕业,没有找到工作。他一边写着自己的诗自己的文一边四处流浪。有时,两个馒头就可以打发一天的生活。
我喝着散烧,对这个故事来了兴趣,十多年前,我也是个写着自己的诗自己的文四处流浪的家伙呢。
子平喝了一大口酒,继续讲着故事。
这个大男孩,在六月的一个下午,经过一个村子。村子里有座碾房,一个小姑娘,正在推碾。碾子有些笨重,小姑娘似乎只有十六七岁。小姑娘涨红了脸,碾子慢慢腾腾地向前推移着。大男孩走近碾子,碾子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小姑娘回过头来,与大男孩四目相对。他们的嘴角,流出了轻轻的笑,如脚边山泉的潺潺声。
大男孩将自己停留在了一个小山村,他找到村里的小学校,请求教孩子们识字。他不要什么工资,他知道村子里本来就没有钱。他住在小学校里,有空闲的时候,他去帮小姑娘碾谷子,他也教小姑娘写自己想写的文字。小姑娘其实已经二十出头了,初中没有上完就辍学了。有时,大男孩也和姑娘到东头的小山上去约会,那儿安静,是两人说话的好地方。村子里的人们看着这对人儿,都觉得是个美好的故事。
子平在这儿顿了顿,说,但确实只是个美好的故事。
一年后,在一个秋天的早晨,大男孩来到碾房,却不见了姑娘。大男孩像发了疯一样,四处寻找。原来,小姑娘的父亲,她的四十多岁的父亲,连夜带着小姑娘去了南方的一个大都市。大男孩在村子里一等又是一年,仍然没有消息。他只得回到自己的家乡。
故事完了吗?我问。
没有完。
大男孩在每年的秋天,总会回到小山村,去找寻小姑娘的消息。
我其实一听这故事就知道子平是在说他自己。我说,那你就是那个大男孩,那个村子的名字就叫扬州路?
子平点头。
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啊?她为什么会走呢?我又问。
我不知道!我忘记了!这个故事讲出来,我就全部忘记了。子平大声地说。
可是你会记得扬州路的。我自言自语。
我端起酒杯,又放下了。我想了想,不对啊,扬州路,明明我的生活里也有扬州路的啊。
我端起了面前大大的酒杯,咕咚咕咚,将杯中的白酒喝了个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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