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门

时间:2022-02-14 08:18:34 

孙逗

1

周胜利郊外西小山的家里,老少共计53口。53张嘴都等着他工作赚钱换吃喝。

下了夜班,周胜利开着自己组装的破旧小货车拉着53口两天的口粮回了家。

离得还远,就隐隐听到家里的动静。存存的大高音一传深远,期间夹杂着其它家口的伴奏。周胜利疲惫的心情有了些许的轻松,他情不自禁地吹起了口哨。“铃儿响叮当”。周胜利心情好时就好吹口哨“铃儿响叮当”。事实他也就只会吹这一个曲子的这一句。他的破旧小货车在极为不平整的乡村公路上颠簸晃荡。节日临近,摆酒席的就多。只这一周,饭店里就接了两家摆酒席的。他后院里准备的三个大桶都满了,后厨陈师傅又偷着给他个塑料大桶,要他用破纤维袋装起来,别要老板看见。反正是借用两三天,塑料大桶两三天后就会给带回来,只要别弄丢,老板是不会知道的。

周胜利不能天天下夜班回家,一来路途确实不近,他身体吃不消;二来店里忙起来有时都过了夜,他抽不出时间。这样下来,他一周也就能赶个三两次回去。

决不会弄坏,周胜利为了家里的那53张嘴不得不贪图饭店里这点便宜。其实,饭店里的这些剩饭菜他要是不要,饭店里还得花钱雇人弄走倒垃圾场去。但是话又说回来,饭店雇人弄垃圾场去倒掉是光明的。他不跟老板说擅自弄自己家去,就是不光明的。他也想跟老板说,但是老板老不容他说,老不给他时间说。周胜利是门童,几乎天天都能见到老板,可是他一往老板跟前凑,想说这个问题,老板就快步进饭店里,或者出门赶紧上车了,就是不给他说的机会。于是,周胜利只好跟后厨陈师傅说,要陈师傅得空跟老板说下。陈师傅当时胸脯一挺,用少了一个指头的巴掌拍着挺起的胸脯说,这事还用跟老板说啊,跟我说就成了,我是他姐夫,这事我说了算。折箩都归你,每周给我弄盒烟抽就成了。

周胜利每周用一盒烟换三桶折箩。折箩里或汤多或肉多,或菜多或酒多。老板的姐夫陈师傅真是不错,折箩多了,三桶盛不了,还会给他想办法。如今天,借给他个塑料桶什么的。陈师傅自谓的老板姐夫,其实并不是老板亲姐夫,而是老板远房表姐远房小叔子拜把子的妻表姐夫。要按照这样论辈分,他周胜利还是老板的表叔呢。周胜利的姨妈是老板的亲姑奶奶。

老板毕竟是老板,饭店里他谁也不跟论亲戚。饭店里他招的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残疾。周胜利听工友们说,老板招身有残疾的人,国家免税。周胜利还听说,不光免费,饭店里还能得到国家相应的特殊待遇。具体什么相应的特殊待遇,周胜利不知道,但是他在本市的晚报上看见过老板的大照片。照片旁相关资料说,老板自投资金开饭店,招收残疾人为员工,这一善举,感苍天泣鬼神,被解决就业的残疾人员及其家属无不感动得热泪盈眶。

周胜利不知道别人及其家属是不是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但是他没有。他拿着报纸想了好半天,也没有想起自己刚来这个饭店上班时的感动心情。没有来这个饭店前,周胜利给人家修自行车,在马路边上,日子过得也是一日三餐,温饱顺畅的。那时他的家里有二十来口,养活二十来张嘴,生活也没感觉有多难。人嘛,凭本事吃饭,要想吃好的,你就得勤快。周胜利信奉这个道理,手勤了,肚里自然就会舒服的。周胜利没有远大理想和抱负什么的,天天萦绕在他脑海里的事儿就是要他的家口吃饱不遭罪。

当初周胜利之所以弃修车摊来这个饭店,是姨妈找到他家里,非要他来的。姨妈说他在马路边上修自行车不像个活儿。人家谁问,你家外甥在哪里高就啊?她无言以对。实在说不出口。说他周胜利若是在饭店里工作了,谁要是再问,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外甥啊,在餐厅。周胜利当时便加以更正,说是饭店。姨妈老太太用手摸了下她那连只苍蝇都站不住脚的头发,说,一样。我那表孙子开的饭店也叫餐厅。人家大老板啊,刚送我的礼品那才叫一个高级啊。说好了,你这里定了,赶明儿,不许再到马路边上给我摆摊去,直接去饭店找我那表孙子去。我还得再给找找去,他要我多找几个。对了,你说那秃顶的没有头发的算残疾吗?他要我只给找缺块肉少根筋小残疾的,缺胳膊少腿大残疾的还不要,你说,我去哪里给他找去啊。

周胜利提醒姨妈,说我啥也不缺啊,你这不找错人了吗?

姨妈眼睛一翻,白了他一眼,说,你也算正常人啊?

周胜利理屈地说,可我不缺胳膊少腿的,也不缺肉少筋的。

姨妈干脆说,你侏儒。也属于残疾一类。

周胜利彻底被打倒。

不过打倒周胜利的还有一个诱惑,那就是饭店里的折箩。他想自己以后要是在饭店里上班了,那自己的家口也會可以改善一下伙食,可以常常吃到馆子里的饭菜了。

果真是心想事成啊。周胜利看着自己的家口争抢自己带回的折箩的时候,总是由衷地欣慰自己能去饭店工作。真是感谢姨妈这位大贵人啊。

离家越近,家里响起的动静越大。周胜利如一个在外几天回家就要见到自己孩子的母亲般,心情高兴并急切。他知道,此时家里那53口全都知道他回来了。不光如此,都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来接他了。这样的场面会难为家里的看护钟师傅的,周胜利想象着钟师傅拐着一条腿边拿着钥匙等在门边给他开门,边吆喝着那53张大嘴巴,闭嘴闭嘴。别吵了别吵了,吵死了都……

别看钟师傅老吵吵要这个闭嘴那个闭嘴的,但是真要是哪天一个真闭嘴了,他还真受不了。又是给吃药又是给打针的。周胜利说钟师傅是棒槌嘴,面片心。钟师傅腼腆地笑着说,不都是个性命嘛,跟人没啥区别。周胜利当初看中的就是钟师傅的这份心肠,才把这里的整个家交给他看管的。

2

钟师傅开门,让周胜利把车开进去。周胜利停好车,边和钟师傅往车下抬大桶,边问给跳舞女郎身上的瘢又上药了吗?钟师傅说,上了。乖得很,现在见我就往我身上贴。我估摸那皮癣王药里有解痒的成分。周胜利说,那肯定的。又问小脑袋还欺负蹲蹲不?钟师傅说,管不了。你怎么护着蹲蹲都不成,蹲蹲天生就是个受气包。小脑袋飞扬跋扈的,不是欺负这个就是欺负那个,我看这两天又和黄瞎子搅合上了。

周胜利笑呵着说,和黄瞎子搅合一块?那有意思了。

钟师傅说,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周胜利问,拜拜能吃饱了吗?

钟师傅说,开小灶呗。那个小脑袋跟存存,你给多少吃的也抢不够。

说着话,两个人把部分折箩已经分好倒在了二十几只大盆子里,然后,钟师傅去开里院的门。

53只狗破门而出。二十几只大盆子瞬间被舔得干干净净。

吃过了,狗狗们意犹未尽,谁也不肯散去。都围着周胜利和钟师傅打转。钟师傅拐着一条腿越过重重包围,收拾残局。

存存从一个角落里跑回来,使劲地从同伴们的缝隙中钻到周胜利跟前,用头讨好地蹭周胜利的身子。周胜利拍了下它的脑袋,说,又去藏了?你说又不少你吃少你喝的,弄点好吃的就赶紧去藏。你累不累啊。

存存不知是秘密被戳穿的窘,还是经常被主人唠叨已习以为常的皮糙肉厚,它甩了两下头,好像是给自己解了一下围,然后依然用头拱着周胜利的身子。那意思是,怎么着?怎么着?就藏了怎么着?或者是,还有好吃的吗?还有吗?还有吗?你还有吗?

这个家园里所有家口都有自己的名字,开始是周胜利给起,那时他在马路边上修自行车,时间可以自己自由支配,狗狗们他自己照顾。每有一个新成员进来,过不了两天,他就会恰如其分地给起个名字。但是自他进了姨妈表孙子的饭店,他就没有自己自由支配的时间了,就只好请了钟师傅来照顾他的狗狗们。钟师傅不光负责狗狗们的吃喝拉撒,当然也接手了给新来的狗狗起名字的义务。

拜拜,就是钟师傅给新来的一只狗狗起的名字。拜拜?周胜利起初对这个名字还有些疑惑,但是他跟拜拜一接触,就知道钟师傅为什么给它起这个拜拜名了。拜拜,你只要给了他一点点吃的,他就会用两只前爪拜拜,表示感谢后再吃。真是太有意思了。欣喜之余,周胜利倒是常常地担心起拜拜来。担心它吃不饱。担心它受气。看拜拜的生活习性,就知道它定出身于有良好规矩和家教的家庭。也能看出它的主人曾对它倾注过怎样的护理与调教的心血。但是周胜利如何也想不明白,它的主人既然对它付出这么多,又怎么会舍得遗弃它?要说别的狗狗,周胜利一见就可以看出是被主人遗弃的还是自己走丢的。被主人遗弃的,往往都身有残疾或者身患皮癣等之类的病;自己走丢的,大多是模样有型有款,浑身再肮脏但那肉皮处也不是很脏的。周胜利的流浪狗收留处是有点小名气的,所以,那自己走丢的狗狗,大多会很快被来寻找的主人认领回去。但是拜拜虽然是新来的,可也有两个月了,就是没有人来认领。

周胜利面对着拜拜常暗自思忖,到底是哪个有规矩有教养的家庭抛弃了拜拜?还是拜拜离弃了那个家庭?这可真是个谜。谁也解不开的谜。

周胜利不要求拜拜来拜了。家园里狼多肉少,即使喂的食物再多,也抵不过弱肉强食事情的时时发生。拜拜,你见了食物不赶紧吃,等你拜过再吃就没有你的份了。傻拜拜,爸爸不要求你来拜,只要求你和同伴们抢着去吃,去多吃,吃饱就可以了。

在周胜利心里,他把家里的狗狗都当成的是人呢,是亲人。所以,他称呼狗狗从来不用“条”,而是用“口”。周胜利自诩为狗狗们的爸爸。基地里的每一个狗狗都是他的儿子、闺女。有时,他闲下来面对着狗狗们,想自己到底对哪个更亲一点?想着想着就不由地笑了,手心手背呢,都是自己的肉啊。

人的本性都难改,狗狗养好的习惯也是不好改的。拜拜还是拜着。什么时候,你给它吃的,它都会拜过你再吃。

周胜利抱着跳舞女郎,跳舞女郎身上长了不少的瘢,长瘢的地方没有毛,光秃秃的一片,不长瘢的地方就有毛,小黄毛还很柔软。整体看来,就像夏季里它穿了条毛绒绒的小裙子。跳舞女郎后右腿有残疾,走路使不上劲儿,这样,三条腿拖着它的身子走起路来就像是在跳舞蹈了。

周胜利对跳舞女郎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因为他暗恋着一个女人。之所以说是女人,而不是女孩子,是因为那女人已经结婚了,随后丧偶了。他暗恋的是一个丧偶单身的女人。而不是在婚着的别人的老婆。

3

侏儒周胜利渴望正常男人的生活,有老婆,再生个孩子,有家庭有院落。屋里是人,屋外是狗。孩子咿呀学语,狗狗汪汪嬉戏。

但是,现实是残酷的,他家的小院落很快被开发商占用,给了他一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在四楼上。他的妻子孩子梦更是遥不可及,没有女人愿意嫁个侏儒。他收养的狗狗们没有了地方放,他只能在远郊外的村子里租了个院落。周胜利把家随狗狗们搬到了这个小院落里,把那个已经被城市了的一室一厅的家出租了出去,换点钱贴补家用。

周胜利暗恋的女人就是在这个村子里认识的,她在这个村子里做豆腐,只要周胜利去买豆腐,就能看到令他魂牵梦绕的女人。豆腐女人叫孟小芬,就是这个村子里的媳妇,丈夫死后,留给她一大片活着看病时的饥荒,和一个做豆腐的手艺。豆腐孟小芬生得并不是豆腐的模样,不但不水灵白嫩,反而是矮小枯干,满脸的枯黄与她实际年龄极为不相符。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女人令周胜利神魂颠倒、死心塌地地喜欢上和爱上了。

为什么呢?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多少个不眠夜晚,周胜利听着满院子的大狗小狗叫,琢磨这个问题。豆腐女孟小芬矮小枯干的身影老是在她眼前转啊转啊,正面、侧面、左面、右面、近镜头、远镜头……转来转去,就整个一西施暂停在他眼前了。突然有一夜,周胜利终于开悟,他是被孟小云那份面对生活的艰难和不幸却无言与无畏给打动的。孟小云用自己的瘦小的肩膀肩负着前夫遗留下来的几十万元的债务,无怨无悔。

可是后來,突然有一天,周胜利再去买豆腐,却发现豆腐店改成了杂货店。他问杂货店的老板,那豆腐店呢?杂货店的老板见是不来买自己东西的,就不耐烦地说,这里没有豆腐店了,门面已经抵债给我了。

周胜利问,那原店主呢?

杂货店老板来了精神,说,你也是她的债主吧?你来晚了。她把房子、家产都抵债了,还差老多了,她进城打工去了,你去城里找她吧。依我看呢,她这辈子也还不起这多的债啊。

周胜利的心情开始郁闷起来。他好不容易动心的女人就这样在他的眼前消失了。之后的日子里,他的狗狗们被认领出去的越来越少,而又总有好心的市民把流浪的狗狗慕名给他送来。热心送来流浪狗的市民们管他这里叫流浪狗收养基地。眼看着他的基地已经容不下这么多的狗狗了,他只好把基地搬迁到野外。他租到了一片荒地的使用权,在那里搭建了人和狗狗们的新家。

离孟小云越来越远了,但是,心底的那份情怀却越来越浓了。初恋是美好的。周胜利在一本酸了吧唧的文学书上看到的这句话,当时他真是佩服死了那位文人。但是,那句话后面还有一句,初恋都是不会成功的。周胜利泄气。但是那话后面还有一句话,即使成功的初恋,也是不会幸福的。周胜利狐狸吃不到葡萄可以说葡萄是酸的了。

4

要睡觉时,钟师傅跟他说,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了,家里又少了一口。咪咪死了。

周胜利正要睡着呢,听到这话一激灵坐起来。怎么死的?怎么又死了一口?前几天见它不是还好好的吗?

钟师傅伤感地说,和贝贝一样,一会儿的工夫就没气了。连药都没有来得及给喂。

说起贝贝,周胜利的心头都是紧紧的,那是疼。贝贝真正的是一条好狗,虽然少了一条腿,走路用三条腿蹦,但是却长得虎头虎脑,膘肥体壮,周胜利那都不是一般的喜欢。每次回来他都要和贝贝逗玩会的。

贝贝死了,如今咪咪又死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咪咪长得像个肉团,虽然没有了一只耳朵,但是也丝毫没有损害她的容颜,她机灵漂亮,精干聪颖。见到周胜利总是抬起前爪,得要周胜利抱抱才肯罢休。今天也是周胜利实在太累了,刚才喂食时,他才忽略了咪咪。

周胜利心里酸酸的,堵得慌。得到时没有觉得什么,怎么轮到失去了,倒是如此的伤心呢?以前有好心人家来领养狗狗,无论和他感情多么深的狗狗,他都是很开心地送出去的。可是,他就是见不得狗狗死。

埋哪儿了?我去看看。周胜利哽着音声问。

钟师傅迟疑了下,说,和贝贝一样。烧了。暴病死的,怕是传染病。

周胜利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明天把场子里都消消毒吧,角角落落的,都消彻底了。

钟师傅闷闷地答应了一声。说,睡吧,明早你不还是要早起回去的嘛。

周胜利重新躺下,但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了。贝贝和咪咪的影子总是在他眼前跳来跳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感觉是在似睡非睡间,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排拨了皮的赤条条的狗,那狗都挂在一根横杠子上的,头朝下,开膛破肚的,血淋淋的嘴巴大张着,两只突出眼眶的眼睛怪异地眨巴着。周胜利一个激灵吓醒了。

跟刚才梦里的情景相似的场面,最近他几乎天天都能看见了。在他们饭店的马路对过,新开张了一家“鲍臻狗肉馆”,每天一大早,那家狗肉馆门前都挂两只新杀的狗。周胜利上班时,就见到已经屠宰完毕只等下锅的狗肉了。他不忍心放眼去看吊在那里,只等食客们择选狗肉狗骨狗头狗面的狗狗的尸体,迎来送往的,他的目光实在躲不过,就把眼睛闭上。闭上眼睛,有时他眼前竟恐怖地出现一群鬼魔,那群鬼魔从对面的“鲍臻狗肉馆”里进进出出,它们竟然还说人话,彼此称兄道弟,大声寒暄。

狗啊狗。

人啊人。

5

周胜利已经有一周没有回家了。电话里,钟师傅告诉他,家里又莫名地死了两口。他已经给火葬了,处理好了,要周胜利放心。

除了心急如焚,周胜利毫无办法。饭店后院里,自己放这里的三个大桶都装满了剩菜剩饭,老板姐夫又给找了两只大塑料桶,也都装满了,可是,他就是离不开身啊。

有家新人在此办婚宴,刚吃半截上,一位客人当场倒地身亡。警察介入,才刚开始调查,就又有人举报,说饭店里为吸引回头客,在饭菜里放毒品。经过临时突击抽查,事实确凿。饭店关门,经一一调查,除了老板、大厨和周胜利三人,其余的都可以回家了。

调查结果,饭店里发生的死亡事件为客人酒精中毒,而他们当时喝的酒是他们自己带的。老板脱离了干系,宴请一干人等。但是,那饭菜里的毒品案还没有解决。

老板摊开双手,死不承认自己知道这个事。他一口咬定,平时自己事务繁忙,把饭店交给手下打理,自己很少过问。

大厨陈师傅颤颤巍巍地说,他太贪图蝇头小利了,他是见小财起贪心的,他表示要好好地交代问题,以换得宽大处理。于是,他交代出了周勝利。他说毒品是周胜利提供的,周胜利平时以做门童为幌子,暗地里倒卖毒品。周胜利给他毒品,他把饭店里的剩饭菜给他。周胜利自己有产业,在郊外,他有个养殖场,养的是人人爱吃的狗。那一条狗都可以卖到上千元。对面那家“鲍臻狗肉馆”已经从他那里买了好几条膘肥体壮的狗了。大厨陈师傅说,我也是想把饭菜做得好吃些,多来些回头客,饭店盈利高了,我的工资就高些啊。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全靠我挣这点钱养活呢……我都知道周胜利平时把那毒品藏到饭店里的哪里,我带你们去。

在饭店后院那装满剩饭菜的大筒底下,有个松动的砖块,不仔细看,什么都看不出来,要是仔细地看,才能看出它时常被拨动的痕迹。

物证人证。周胜利被逮捕的那一刻,竟然惊吓得瘫倒在地。

……

灯红酒绿,包间里,一桌人等举杯同庆。老板感谢完诸人,说,我是守法公民,我知法守法尊重法啊,饭店出现这样的事给我敲响了一个警钟,以后凡事我都要亲力亲为,领导们放心,以后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再在我们饭店里发生了。

散场后,老板从包间里出来,从包里摸出一沓钱,递给守在他车门前的大厨陈师傅,说,多亏你急中生智,帮我过了这一关。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是两万块,你拿着去外地先躲躲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周胜利平时收养流浪狗,有帮义气哥们,就怕他们替他抱打不平。

大厨陈师傅叹息了声,说,唉,我真感觉对不起老周,这心里啊老是愧疚的慌。

老板硬了心肠,说,你不冤枉他,进监狱的就是你。哼,你这样,什么大事也做不成。

6

已经好几顿没有给狗吃的了。钟师傅把铺盖卷好了,把锅碗瓢盆收拾到了一个大纸箱子里。一副随时准备撤走的样子,窗外,狗狗们饿极了的叫声以及相互撕咬的声音传进来,钟师傅骂了声,这群畜生,一会都叫你们去见阎王。

透过窗上的玻璃,钟师傅看见存存做贼似地躲开同伴们的注意,独自溜到东墙的院根处,虚弱而用力地刨着,刨着,终于,它扒拉出了什么,一口吞进了肚子。

那也许是它储存的最后的一点粮食了。

钟师傅骂了句,畜生,死到临头了还惦记着吃。

院外停车声。钟师傅拐着一条腿奔出去,见到来人就急不可待地说,咋才来啊,等你们好半天了。

来人问,喂了吗?

钟师傅说,听你们的,三天了,一口水都没有给喝。

来人骂,我说呢,大老远就听这里鬼哭狼嚎的。拐子,你这不是要饿死它们吗?我们要活的,现杀现卖。你看这都给饿成皮包骨了,值不多少钱了。

钟师傅忙说,是你们电话里告诉我不要喂的嘛。咋又反悔了?还按上几次那价,都逮走吧。

来人不消地说,那个侏儒都被关起来了,钱给谁啊?还按上次那价钱呢,把钱给你啊?!

钟师傅说,是啊,给我。

来人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说,呸!你配啊?依我看,你连周侏儒这里养的一条狗都不如。

钟师傅跳起来,说,你咋骂人呢?

来人回头朝车上喊,孟小云你过来下,这次捉两条,其余的都放了。咱也做点善事。

孟小云扛着秤下车来。来人朝她喊,不用拿秤了,这里除了狗以外没有人了。

狗基地的院门刚一敞开,早饿红了眼的狗狗们拖着皮包骨头的身体四散逃去……

责任编辑/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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