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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L防区司令部接到边防K团关于凌五斗和二十五匹军马一起失踪的报告后,非常震惊,参谋长白炳武当即赶到边防K团,坐镇指挥。经过分析,很多人认为凌五斗已经死了,在这高原上,生命是很脆弱的,随便遇到个什么意外——比如肺水肿、脑水肿之类的高原病,还有可能被哪条无名冰河突然暴涨的河水冲走,或者从哪个悬崖上摔了下去,甚至有可能遇到狼群——都可能丧命。也有人认为这个说法不可能,他们说,如果人死了,马肯定在,营里肯定能找到马,但现在一匹马也找不到,所以他最大的可能是遇到了雪崩,雪把他和连队的马匹都掩埋了,但雪崩把人马全部埋葬的可能性非常小。白参谋长听了汇报,说了声:“扯淡。”然后下了一道死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命令刘思骏团长亲率直属步兵一连、侦察连、工兵连前往高原,会同边防一线的连队,要在大雪封山前做一次更大范围的搜寻。
团里厉兵秣马,但就在部队准备出发之际,凌五斗骑着那匹枣红色的军马、披着一身风尘、赶着一群喂养得油光水滑的马匹、喜孜孜地出现在了天堂湾边防连观察哨的视野里。
这件事已经把连队折腾得鸡犬不宁,把连长、指导员折磨个半死。全连的人都悲观地认定,凌五斗已经神秘失踪,而所谓失踪,只不过是他已遭不测的一种委婉说法。
但现在,连队的哨兵却看见了他。
最先发现他的是建在无名高地上的哨楼里的哨兵。哨兵用高倍望远镜观察到一溜人马从连队前面的山嘴后面冲了出来,以为是敌人偷袭来了,马上向连队作了报告。陈卫东的血一下热了,叫他继续观察。然后通知战斗分队立即进入坑道,准备迎敌。他抓了一把冲锋枪,一边往坑道里钻,一边说:“真要有仗打,老子就战死算(尸/求)了,免得有这么多烦心事!”
那群马眼看就要到连队,就要回到自己温暖的马厩里,都兴奋得狂奔起来,群马奔驰,雪沫飞扬,马蹄得得,凌五斗再也管不住它们,连他自己胯下的马也跟着飞奔起来。
连队官兵都在无名高地和连队周围的坑道里待命,所有的武器都对准了马群奔驰而来的方向,空气既兴奋又紧张。
马群逼近之后,连长通过望远镜终于看清了那是连队的军马,看见凌五斗像个野人似的跟在马群后面。“妈的,闹鬼了!”他狠狠地说,“你个挨枪子儿的凌傻子,你给老子终于回来了!”他使劲咬了咬自己的牙,咬得牙齿“咯咯”响,好像要把凌五斗一口口嚼成渣。但他紧接着又舒了一口气,对身边的战士喊叫了一声:“他妈的,虚惊一场,撤兵!都到操场上去列队!老子要亲自欢迎这个神人!”
军马的马蹄声引得马厩里的马匹也嘶鸣起来。
大家已知道是凌五斗回来了。除了哨兵,全连的官兵都从坑道和战壕里跑到了操场上,老远就朝凌五斗欢呼。
凌五斗从马上滚下来,咧嘴笑着。他的确变得像个鬼一样了,变得像个长毛邋遢鬼了。只见他胡子拉碴,脸上像抹了油灰,只有牙齿和眼白是白的。头上的头发很长,乱蓬蓬的,秃鹫可以直接在里面下蛋。身上的皮大衣乌黑发亮,已看不出草绿的颜色。他看到连长陈向东和指导员傅献君冷着脸、背着手站在那里,忙跑过去,站好立正,给他们敬了个军礼——他的手像一只放大了的乌鸡爪子:“报告连长、指导员,饲养班班长凌五斗奉命放马,现已返回,人马安全,请你们指示!”他没有注意,自己说出嘴的竟是藏语。
大家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听错了,傅献君问陈向东:“他说什么?”
“他妈的,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鸟语!”
陈向东终于没有压住自己的怒火,对凌五斗吼叫道:“你他妈的说的什么?你出去放了一趟马,傻到连自己的话都不会说了吗?”
凌五斗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是藏话,他说:“报告连长、指导员,我说我放马回来了。”他这次说的还是藏语。
陈向东、傅献君相互望了一眼,都想发火。
凌五斗终于意识到了:“我没注意到自己说的是藏语。”他赶紧又用汉语报告了一次。
傅献君说:“藏语?乌尔都语还差不多吧。你他妈的还知道回来!”
陈向东没再搭理凌五斗,转过身,冲进连部,拿起电话,使劲摇了一气,然后喊叫道:“我是天堂湾边防连连长,给我接营部,叫肖营长接电话!”
肖怀时接过电话,就说:“陈向东,团部的搜寻部队刚准备出发,你那里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你马上报告团里,说凌五斗回来了,人马安全,让部队不要上山了。”
“他妈的,你说的是鬼话还是疯话?”
“我他妈的刚见着他,像个鬼一样,但真的是他,他刚到。”
“你他妈的能确定?老子可经不起折腾了。”
“全连官兵都看到他了,好,指导员进来了,不信你问他。”陈向东说完,把电话递给了傅献君,“营长不相信凌五斗这个傻子回来了,你给他说说。”
傅献君接过电话:“营长,的确是他,你放心!他没什么问题,军马一匹不少。具体情况我还没有问他,我放下电话就去问他,我会尽快给您报告。”
“那就好,我马上报告团里。”肖怀时说完,就把电话挂掉了。
“通讯员,通讯员!”陈向东对着走廊喊叫起来。
“到!”汪小朔老远就高声应答道。
“你去把那个凌五斗给老子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