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征”轮经过一夜的奔波,就要到大连港码头了。闷了整夜的旅客,早早走出船舱,在甲板上透气。
马六和边英走出来的时候,阳光从东方海天相连的一片浓云缝隙钻出来,跳跃在波浪平缓的海面上,犹如无数面小镜子在闪烁。
“要到岸了,你后悔还不晚。”边英几乎是贴在马六的耳边,喃喃地说,唯恐别人听到。
“嗨,老爷们儿吐口唾沫都是钉,我没有做过后悔的事!”马六张开两臂,深吸一口湿漉漉的空气,清馨透彻到心扉。马六感觉从没有过的轻松和惬意。
从昨夜他决定不回南京路的那一刻起,他就像身上卸掉了什么。他把终日缠在腰上的布包解下来,潇洒地扔给边英。在道上,只有是自己的女人,老大才能把这个贴身的小布包解下来,交给她。边英接过布包,问马六,我是你的女人吗?马六一把搂住她,今天你不跟我走,就是我跟你走,你说你是不是我的女人?边英蜷曲着身子,粉红的兴奋还没有在她的脸颊消退,深情的眼神罩住马六神采飞扬的脸,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要是你的女人,你就得跟我走!”马六松开边英,仰头大笑,他没有想到边英说得这样干脆。他知道了边英苦难的身世,联想到自己的经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想起狱中死去的师傅,想起姐姐告诉他母亲临终的话,马六的心不由得颤抖起来。马六的笑声渐渐消退,泪水滚落下来,挂在嘴角。边英惊悸了,就像她的手伸向他的腰包被摁住了。马六把边英拉回舱里,他接下来的举动,差点让边英昏过去。马六突然扑通一声跪在边英面前,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地哭了起来。边英慌了手脚,急忙用力拉起马六。马六哽咽着说:“你把我救了!不然我是走不出这个道的!”边英赶忙打来一盆清水,对马六说:“你我都没有师傅了,要离开江湖,也得按规矩办,咱俩互相做证,金盆洗手吧。”马六和边英一起把手放到水盆里,水很凉,有点彻骨的感觉。马六站起身,擦干手,顿时感到浑身轻松。那一刻,他彻底地明白,即使有了自己的女人,把腰包解下来,只是暂时卸掉了身上的累赘。继续在道上走下去,这个累赘就不能真正地从身上解脱掉。这会儿,马六从心里感到轻松,他激动地抱起边英,重重地放到了床上。
边英相信马六的话。她记得干妈曾经跟她说过,在码头上所有干这行的人,不管手技如何高超,都是走在刀刃上,都有一种寻求归宿的渴望。边英在马六身上失手的那一瞬间,干妈说的归宿感就涌上心头。现在南流头的老大能被她征服,愉悦的心情油然而生。
“我信你的,可你怎么跟你的弟兄说啊?”边英舒展的眉宇间,滑出一丝忧虑。马六和他的弟兄们多年玩命流血打拼出来的码头,轻易地放下,弟兄们这关他是难过的。
马六望着平静的海面,沉默片刻,说:“我去找老猫,你下船在出口等我。老猫这小子混账,骂你几句难听的不好,我现在不能跟他一样的。”
“老大的威信没有了,是失落了?”边英知道此时马六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繁华的南京路,每天都有所获的人民币,还有吃喝不分的弟兄们,都要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马六耸下肩,淡然一笑:“有你就没有失落!”
马六来到五等舱。舱里一片喧嚣和忙碌,大部分旅客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下船。马六穿过零乱的铺位,来到老猫身边。老猫似睡非睡,挺着细长的身子,活脱脱像一只懒猫躺在洒满冬日阳光的炕头上。马六用脚轻踢老猫的臀部,扫眼隔老猫两个铺位的那个麻子。那人已经穿好鞋子在系鞋带。
“要到岸了,起来吧!”马六说完转身就走。
老猫爬起身,戴上鸭舌帽,伸个懒腰,狠狠地瞪一眼那个麻子,跟着马六走出船舱,来到旅客稀少的船尾甲板上。马六倚靠船帮,掏出烟,扔给老猫一支。
“老大,你跑哪儿去了,是那个骚货缠了你一宿?老大,她没摸走你的‘卵蛋’吧?”老猫挤眉弄眼,撇着嘴角,给马六点烟。
马六板紧面孔,显得异常严肃,问:“那个麻子拿下了吗?”
“他妈的,简直是出鬼了!裤裆都摸遍了,也没有找到那八十元钱。我想下船直接问他,咱俩怎么地也不能白折腾一趟啊!”老猫显得很恼火,狠狠地吐出一口烟。
岸边的楼房、塔吊、船舶越来越清晰了。“长征”轮缓慢地往泊位上靠。马六把大半截烟弹出去,红亮的火光闪了一下,便无影无踪了。
马六扭头看着老猫,说:“放了那个麻子,我不感兴趣他的钱藏在哪儿了。”
老猫狐疑的目光在马六的脸上扫荡。
“瞅什么,我说话你听不明白?”马六佯装嗔怒地问。
“咳,我还真不明白了!老大你可是较真儿的人啊,一夜工夫狐狸精就把你变成另一个人啦?”老猫满脸疑云,皱起了眉头。
马六轻松地一笑:“你骂她骚货,又骂她狐狸精,在我面前骂骂可以。老猫,跟我多少年了?”
“九年啊,怎么了?”老猫不解地问。
“真快啊,你跟我时间最长了。我在南京路混了十年,你和二猫来那年,我们正跟河南安阳帮争南流头码头。那天晚上我们在人民公园西山下的碧翠湖火拼,你抡起棒子放倒俩,我把他们的老大打到湖里,灌了一肚子水,这才把他们赶出南京路。”马六声音低沉,低头望着船下翻腾的海水。
老猫愣住了,这么多年马六很少提起过去的事,就是喝酒到兴奋的时候,他们都不把火拼码头的事情挂在嘴边。
“老大,你今天有点儿怪啊?”老猫眯起细长的眼睛说。
马六沉闷了一会儿,说:“老猫,我决定不回上海了。”
“什么?你……老大,你是被那个妖精给迷住了!弟兄们跟你混了这么多年,还不如你跟狐狸精混一宿的。你是重色轻友,这是码头老大做的事吗?”老猫瞪大了眼睛,嗓门提高八度喊起来。
马六厉声道:“你他妈的冷静点儿,嚷嚷什么!”
“你都不管弟兄们了,我……我能冷静得了吗?”老猫翻着发黄的眼珠子,他从马六冷漠的眼神中,看出他是铁心了。
巨轮渐渐靠到泊位,马六看到边英混在人堆里,慢慢移向舷梯口。马六拍了拍老猫肩头,老猫跟着马六向舷梯走去。
马六确信边英已经走出了候船室,正站在广场的某个角落注视着他。马六走下候船室门外的台阶站住,他不能让边英进入老猫那充满怨恨的视线。
马六要尽快跟老猫分手。老猫的眼睛里流出愤懑和无助的目光,像耙子似的抓在马六的心上。这么多年,只在惜别的时刻才感到哥们儿之间情深似海,难舍难分。
两人相对无言。老猫喘着粗气,发贼的黄眼珠子四处寻觅,像在蹚活。马六知道,他是在找边英。
“回去告诉大脖筋、老黑、羊头他们,大哥对不起弟兄们了,这点儿钱你们下馆子撮一顿吧。”马六从腰包里拽出一沓十元大票,足有五百元,递给老猫。
老猫没有接钱,无奈地叹口气:“老大,你怎么能动真格的,扔下跟你打拼的弟兄们就心安吗?”
“你给我闭嘴!我他妈的走出这步就容易吗?你想过没有,我今天走的这步,就是你明天要走的步!”马六像喝了一杯烈酒,脸色变得酡红。
“是,这个道儿不能走一辈子,再说了天底下也没有不散的酒席。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我不懂的是你怎么被那个妖精迷住了。走在这个道儿上的女人是什么货色,老大,你比谁都清楚。你找个好女人,洗手不干了,我还能理解。这个女人玩过了,就像扔掉一件衣服,可你还动起真格的。我……还有在家的弟兄们都理解不了!”老猫发憷马六的火气,可他还是压低声音,把话说出来。
马六拉起老猫的手,把钱塞到他手里,说:“钱不太多,是我当大哥的对兄弟的一点意思,你必须带回去。”
老猫瞥眼马六,把钱揣进兜里。
马六犹豫一下,说:“老猫,实话告诉你,边英是苟大肚子的人,但不是他的女人。”
“什么?老大,你?”老猫惊诧地瞪起眼睛,张大了嘴巴。
马六看到老猫龇牙咧嘴的样子,笑笑说:“瞅你个熊样,像我怎么地了。你听我说完话,再龇牙瞪眼。边英的命挺苦的,后妈给她气受,十二岁就离家出走,认个干妈,也是她师傅,在广州呆了十年。干妈得了重病,最后一句话是叮嘱她,离开道上回家。边英听了干妈的话,离开了广州到上海。在十六铺码头等船的时候,看到一个槽子,手就痒痒了。可苟大肚子没有放过她,他把边英得手的槽子给拿下不说,还把边英干妈给她的半垛子钱都给没收了,并且威胁边英,不入苟大肚子的码头,就把她送给雷子。边英无奈才跟着苟大肚子混。她上船是苟大肚子安排的,盯着我腰上的‘卵蛋’。昨晚她以为我在她身上就昏了头了,她刚出手就让我钳住。我没打她也没骂她,可我知道了她的身世,我也想起了我走的路,想起了死在监狱的师傅,想起了临死都没见一面的母亲,我也哭了……”
马六鼻腔有些发酸,说不下去了,转头望着行人匆匆的广场。
老猫这么多年头回看到马六动起感情来,觉得不可思议。老猫翻棱着黄眼珠子,不敢再戗他了,嘿嘿一笑,说:“老大,我明白了,文化人把这叫‘知音’。我回去跟弟兄们说,老大不是扔下弟兄们不管,而是遇到知音了,没办法啊,总不能老在外漂泊吧!”
马六从远处收回目光:“我对不起弟兄们了,你做南流头老大了,对弟兄们好一点儿。二猫还小,千万别让他上道。干一两年,攒几个钱够娶媳妇的了,赶快洗手回家。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迟早要进局子的。这条道儿不能走到黑,我师傅就是走到黑,最后死监狱里了。”
老猫认真地看了马六一眼,伸出双臂,拥抱马六,哽咽说:“老大,你的话兄弟记住了!”
老猫走了。
马六呆呆地望着老猫走进了候船室。
火车站候车室要比码头的候船室热闹。马六扎在买票的人堆里,眼睛低垂,目光诡秘地四处蹚活。边英站在他旁边,用胳膊弯顶了下马六的腰。马六猛然一愣,回头笑笑。
边英靠近马六耳边,轻声道:“我们是正常人了,别用道上的目光看任何人。”
马六点点头:“这眼珠子有点不听使唤。”
“看人家的脸,别看人家的兜。”边英喃喃地说。
马六抬眼,从眼前人堆里各种表情的脸上,扫视一圈,扭头对边英小声说:“嘿,你的招儿还挺好用,和他们的眼睛对上,就觉得自己也是好人了。轻松、快活的感觉真好!”
“这刚开始,回到生产队里干活,是要吃苦的,你能坚持下去?”边英轻声地问。
马六爽朗地笑了起来,笑声吸引着周围人的目光。边英的脸刷地红了起来,忙捅他一下,马六才感觉失态。马六停止了笑声,说:“我就是吃苦长大的,什么活我都会。回家盖个房子,把你娶进门,你在家生儿育女,我到队里干活,几年我就能当上小队长,你信不信?”
边英瞥眼周围,身边有几个人好像听到马六的话,好奇的目光投到她的身上。边英满脸羞怯地低下头。
马六和边英终于踏上回家的列车。马六显得很兴奋,边英跟他直接回到老家,如果母亲在世,母亲的高兴样子他是能想象出来的。可惜母亲永远也看不到她的老儿子成家立业这一天了。想到这儿,马六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边英看出马六心事重重,就没有打扰他。列车缓缓启动,渐渐离开了大连车站。
边英抬头看到对座那个男人很面熟,觉得在哪儿见到过——头上的帽檐儿耷拉着,斜挎着黄书包放在两腿间,双手紧紧地压在上面。右手戴着辨不出白色的线手套,指头上挂着血迹。
边英不敢把目光停在那个男人粗糙僵硬的脸上,转头望着车窗外,脑子在快速回忆这个面熟的男人。边英猛然想起,这个男人是马六和老猫跟的那个麻子。在十六铺码头,苟大肚子指给她看南流头老大跟的那个麻子——在船舱里,她也看到老猫凑到那个麻子铺位旁边。一宿工夫,老猫也该得手了,边英忘问马六了。边英很紧张,这个麻子丢钱了,能不能知道是老猫干的?又会不会知道马六和老猫是一伙的?
边英佯装喝水,放下杯子,趴在茶几上,悄声嘀咕:“马哥,你们跟的那个麻子,就坐在咱们对面。”
马六直腰,扭过脸,正好和那个麻子的目光相遇。那个麻子一愣,向邻座扫一眼,躲开马六的目光低下头。
马六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心想:不是冤家不聚头,可惜我马六已经洗手了,较真儿麻子那个钱没有意义了。马六贴在边英的耳边说,老猫没有找到这个麻子的钱。
边英依偎在马六的身上,悄声地说:“过去了,别想了。”
马六没吭声,掏出烟递给边英一支,边英推开,说:“我以后肯定改掉恶习,你呢?”
马六咂舌:“这个嘛,喝酒抽烟改不了,其他的恶习我也没有啊。”
边英用手在马六的眼前晃动着:“眼神不对,这也是恶习啊!”
马六的眼神盯在那个麻子头上,他发现那人虽然闭着眼睛,侧着脸,可耳朵却竖棱着,在听他俩悄声说话。马六抬脚碰了那个麻子的腿,那人一惊,睁开眼睛,惊慌地看着马六。
“轰轰响,能睡着吗?来,抽支烟。”马六扔给那人一支带过滤嘴的中华烟。
那人慌忙接到手里,麻利地把烟叼在嘴上,用左手去黄书包里摸火柴。戴手套的右手夹着火柴盒,左手拿着火柴棍,麻利地点燃,深吸一口,意味深长地吐出烟雾,咂吧咂吧嘴,说:“真是好烟,带嘴儿的,昨晚那个人在船舱里抽,我闻得香。哎,那个人怎么没跟你们坐在一块啊?”
马六知道麻子说的那个人肯定是老猫,刚要张嘴,边英抢先说话:“哪个人?就我们俩啊!”
那人诡秘地眨巴下眼睛,细瞧马六,说:“那个人细高个,眼珠子发黄,像猫眼睛一样,他俩一起到的五等舱里。”
边英给马六使个眼色,微笑着对那人说:“我俩是四等舱的,你记错了吧?”
那人摘下帽子,蹙眉眯眼,怀疑自己的记忆,吸了几口烟,才神秘地说:“你们不是一伙的就好。我告诉你们,那个长了一对猫眼的人是个小偷!刚才见到你们的时候,我四处踅摸,他没坐在周围,要是在这儿坐着,我非得找乘警举报他不可。”
马六打个冷战,面带微笑地问:“怎么,他偷了你的钱?”
那人眯起眼睛,得意地弹下烟灰:“他那两把手,偷我的钱还嫩点儿。半夜那小子挤到我身边,连我的裤裆都给摸了,他以为我睡着了,我知道他肯定找不到我的钱。我假装睡着了,吱声怕他打我。”
边英的手在茶几底下掐了马六大腿,不让他说话。边英笑着说:“你没丢钱去举报什么,警察能管吗?”
那人黝黑的脸上露出愤恨的表情,提高了声音说:“那小子一夜偷了三个睡得像死猪的人,其中有个女的。这几个傻子,下船的时候还不知道丢钱。咳,这小偷真可恨,人家兜里的钱,他伸手就给偷走了,这不遭雷劈嘛!把小偷的手剁了我都不解恨!”
马六的脸呼呼地发热,脑袋像在一圈一圈地增大,列车的轰隆声如同打雷一样在耳边滚动。人们谩骂小偷的声音,他听到过,可面对面地骂得咬牙切齿,他还是第一次领受。马六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真想挥拳砸在他那张咧着大嘴的脸上。
边英看到马六的耳根子都红了,忙端起茶几上的水杯,送到马六的唇边,煞有介事而又温柔地说:“渴了吧,喝点水,出门就是爱上火!”然后,边英笑脸看着那人,问,“大哥到哪儿下车?”
那人用烟头烧着手套上的线头,嘟囔道:“许家屯,你们到哪儿?”
“熊岳城。”边英答。
“啊,许家屯下来两站就是熊岳城了,也快。”那人掐灭了烟头,把过滤嘴留在手里,好奇地摆弄起来。
边英紧紧依偎着马六,看到马六的脸上挂着怒气,忙悄声地说:“这人掉项(缺心眼),别理他。”边英显得很兴奋地又说,“你看果园里开始卸苹果了,多少年没有吃到辽南的国光苹果了。”
果园、青山、河流、村庄在车窗外一闪而过。马六被那人刺激起来的怒气,渐渐平息。他感觉身边这个女人很会体谅人,女人的温暖时时倾洒在他的身上,扑到他的脸上,使他觉得身上像拴住了一根红丝线,在上海滩撒欢野跑,随意发脾气的那种冲动,都被这跟红丝线缠住了。散漫的习性,突然有了一个约束,马六体会到了一种幸福感。马六看到一只喜鹊站在电线杆子上摇头摆尾,从车窗闪过。他忽然想起前天晚上做的梦,他被老鹰叼起来,在空中盘旋,最后掉进了水塘里。那个早晨他觉得不是好兆头,现在他似乎明白了。
马六从窗外转过头,和近在咫尺的一双眨动着长睫毛的眼睛相碰,闪出激情的火花。
“干吗这样看我,怪不好意思的。”边英垂下眼睑,搭在马六肩上的手,捂住了马六火辣辣的眼睛。
马六握住边英的手,说:“我想起了一个梦,没想到这个梦是我在上海闯荡了十年,最后一晚上留下的梦。”
边英惊疑地看着马六,什么梦让他变得深沉起来。
“你是要听?到家了晚上给你讲。”马六想起了家,激动地紧紧攥住边英的手。
列车广播响起报站的声音:“前方到站许家屯车站,下车旅客请把行李准备好,在右侧车门下车,停车两分钟。”
马六和边英似乎忘记了对面那个麻子的存在。那人站起身,冲他俩点下头,嘟囔一句,你们也快了。边英微笑地点下头。
列车停稳,“咣当”一声,传来沉闷的开门声。
马六感觉心脏在剧烈跳动,呼吸也急促起来。这个难缠的麻子,就这样从他眼里消失了,永远也不知道他的钱在哪儿了?他忽然觉得,不能这样最后一个找光阴活没有结果地结束,那样他想起来就会感到后悔!
马六忽地站起身,拉住边英的手就往车门跑。列车员正要关门,马六推开列车员,一下夹起边英跳下已经缓缓移动的列车。
“你疯了!”边英恼怒地喊。
马六拉着边英的手,快步走出检票口。马六定神向周围扫了一圈,看到那个麻子走在站前的小桥上,扔下边英追过去。那人下桥拐进一个狭窄的胡同里。
马六上前,拍了那人的肩膀。那人回头一惊:“你……”
“你那八十元钱呢?”
那人慌忙从戴的那只肮脏的手套里拽出钱来,惊异地说:“在这儿,干吗?”
马六惊叹一声,像挨了一闷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