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吓到了吧?”母亲转过头来,一笑,拍拍我的头,“别怕,我们跑出去,跑出去就好了。”
清浅的月光洒在她被血与火染得斑驳的脸上,像是一尊刚出土的玉佛。
许久之后,当我们多少算是回到正常的生活里,某日,黄鼠狼来叼鸡。看起来肥胖又笨拙的芦花母鸡,忽然张开双翼,颈毛根根竖起,昂然屹立在小鸡们面前,俨然一个身经百战的斗鸡。
黄鼠狼竟真被啄跑。看着芦花母鸡一瘸一拐地收起凌乱的羽翼,便想起怀抱我从火与蛮汉之间突围而出的母亲——或许这是所有母亲都具有的天赋技能。
三绝处逢生
搜索还在继续。但来的人本就不多,洞口一败又大挫气焰,进程便显然慢下来。
山里各类植物密布——高大的树挡住光线,矮小的灌木绊住腿脚,青苔给本就困难的路程增添了不安定的可能性那边搜索的人固然不很惬意,这里逃跑的我们却更加严酷
我和母亲挽着手,彼此拉拽,在四周大汉们此起彼伏的命令、叫嚣、呼喝中,在几乎无法辨别轮廓的微光里,一步一跌地向大路摸去。
大抵山对常年依偎在它脚下的人总有感情。
又或者那些蛮汉的不敬激怒了它。
这山,山间的溪、树、苔、石——像是促狭的朋友——平时爱使坏捉弄人,但在事关生死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还是坚定地站在我们这边。
那些喊打喊杀的声音近在咫尺,几乎擦身而过,却始终没有能碰到我们的衣角。
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降临时,我们看到通往城镇的大土路。
以及路上,数量多得诡异的人群。
“阿霞。”母亲打了个手势,我便随地坐下,揉着酸痛的腿脚,“这个时候路上有这么多人,不大对劲吧?”
“必须不对劲啊!”我被一夜的奔波消耗了所有属于孩童的胆怯、矜持与守礼,说话变得和喘气一样粗,“阿娘不记得啦?我们上回赶集,出门略早了点,路上便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个人呢,现在天都没亮,人竟这么多!一个两个,还想伪装上城赶集呢——知不知道几日有集啊?”
母亲大抵被我小大人的样子逗乐,低头轻笑:“可不,总是这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言及此,面色又沉下来。
虽说能识破伪装,可那路上走的,俨然又尽是些身量高大、满身疙瘩肉、气势汹汹的汉子。
无论个体实力还是数量都有压倒性优势。
正面对决无论如何打不过。
“不如”我犹豫着,“换条路”
话一出口便后悔了。
十里之内,通往城镇的路仅此一条;若要另寻蹊径,少说也要多走三天——我们没有带干粮,现在又是深秋,在野外寻食比登天还难,况且也没有火
“那顺着大路,走树林?”我又说。
母亲摇摇头:“湍河要怎么过呢?”
湍河是横在村子和城镇之间的河,河面宽敞,水流急促、暗流汹涌,只有大路上的一条桥和桥下不远的一处渡口过得了。
既然大路上眼线密布,那渡口自不必说。
“去渡口看看。”沉吟片刻,母亲说,“只有一条船,想必没有这里人多。”
正清晨。
东方刚刚翻起鱼肚白。
微光细密地撒满颠簸的河面。刚入秋,水还来不及退去,层叠起伏的波浪不断推搡着岸边。
摆渡点几个大个子围着,看不到矮小枯瘦的摆渡人老乔,只有铜烟嘴顶上的火星,透过人群,一明一暗地闪着。
呛人的烟味卷着人声飘来。
“这个渡,爷守了整整三十五年,三十五年来,载谁不载谁,爷说了算——你们是哪里来的野汉,敢在渡上和你乔爷撒野?”
围着他的大汉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威胁,又或者是收买。
老乔的声音更高了:“如我偏就要载呢?”一面说,一面用力咳嗽起来。
他平日总佝偻着,连要渡费都不说话,只竖起两个指头意思一下,没想到,竟有这么大的嗓门。
大汉们躁动起来,身边的刀剑互相碰撞,“叮叮当当”地响。
包围圈中乔爷却不见了。再看时,他已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推着那只姑且算是船的破竹筏,在翻滚的江面上时起时伏。
“癞皮狗!本事没有,只会吠吠吠!和你乔爷放狠话?等你能抓到爷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