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张果子还没有起床,陈实已经来敲门了。他在门外着急喊道:“老果子!你那只受伤的羊不见啦!”
张果子有气无力打开门,现出死羊的尸体给陈实看。
“昨天还好好的不是?”陈实一阵惊讶。
“昨天是好好的。”张果子回答。
他们一起把羊拖去了河滩。这一天下着大雨,这是夏天第三场大雨,因为处于高山,夏天的雨一旦大起来就有了秋天的气味。张果子和陈实都穿上了外套。
这回杀羊没有用镰刀,也不是张果子杀,这回主刀的是陈实,他用自家的菜刀割断了羊脖子。
晚上天气又突然转好了,有星星和月亮。夜空经过一场大雨的洗刷,云彩十分亮白,在星辰的衬托下甚至闪出彩色的光。张果子和陈实把烤架放在沙滩上,他们没有将羊搬到门口去烤。火焰照亮的河水看上去是一种温和的美。
“今晚大概不会有人来了,河边风大,香味会被河水带走的。”陈实张望着说。
夜鸟停在河水中间的大石头上,它们对火光丝毫不感到害怕,在陈实和张果子干杯喝酒时,鸟的歌声在河岸响起。
“如果我们是打鸟的,它还唱么?”陈实兴致勃勃,同时又像个孩子一样捡起一块石子扔到对岸去。他的手太软了,石头还没有飞到对岸已经掉进河里。
“哎。”陈实冷叹了一声。他突然悲伤起来,想起自己的父亲。他出生的那天晚上,他的父亲连夜起来杀了一只羊庆贺他的出生。可是现在呢,他的父亲死了,他已经老得和父亲当年一模一样。他摸一摸被柴火烤烫的沙子,抓一把捂在手里。他的眼睛有些模糊了。当他抬起眼皮时,猛地看见张果子门前立着一个矮小的人影,他惊怕了一下,手中的沙子簌簌漏了出去。
“谁?”陈实慌张地问。眼睛眯成线盯着那个人影。那个影子轻微一晃,藏在张果子的柴堆后面去了。
“出来吧。红花。”张果子猜测到是谁了。
红花比前年高了一些,但还和以前一样瘦,所以她的影子就像一根短瘦的竹竿被月光扯得有些变形。但是张果子还是从柴堆后面滑出来的影子认出了她。
“你的眼神还是比我好。”陈实感叹。
张果子脸上颇有些喜色,仰头喝了一口酒,没有回陈实的话。
红花弱弱地从柴堆背后走出来,像一道黑色的月光缓缓来到河滩。她双手拉着一片衣角,不知所措的样子。
“爷爷爷”红花吃吃地说。
张果子用酒碗向下指一指,示意她坐下来。陈实很快撕下一块羊肉递给她。
红花的衣袖短短地罩在手弯上,衣服的下半截也盖不到肚脐,这是一件两三岁时候的衣裳,而红花已经六岁多一些。袖口已经破了,线脚像六月的枯草丝丝缕缕的飘着。
张果子垂眼望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她像一只孤鸟一样蹲在沙滩上,虽然是夏天,高山大雨后的空气依然清凉,她的小腿冷得有些发抖。
红花自主地向火堆靠近。张果子微微露出笑容,觉得这孩子还是很会照顾自己,在后妈的眼下,她已经学会了怎么生活。想想这些,张果子又痛惜她的亲生母亲死得未免早了些。
“红花今年长高了不少。”陈实摸一摸孩子的头,爱惜地,好像在自言自语。
张果子咂巴一下烟嘴,没有说话。
红花摊开两只手给陈实和张果子看,她默默地做出想要再吃的请求。两只手心里都有老茧和伤疤,手背上也有,皮肤不是六岁孩子应该有的细嫩,而是粗糙地起着褶子——那些伤疤像大风一样,把周围的皮肤吹皱了。
“红花,你想吃就说出来不要害怕。你也可以自己取来吃。没有人说你。嗯。”陈实低声说。
红花微微缩了一下手,更胆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