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下雨了,离离坐在门槛上呆呆地望着门前那棵茁壮的梧桐树。跟雨水打在梧桐叶上的声音同时传人耳中的,还有罗婆子咒骂三丫的声音,罗婆子好像在骂三丫阴雨天又弄脏床单了。梧桐树绿油油的叶子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雨滴顺着叶尖缓缓流下,离离闻到一股清新的味道。他伸出手接住一颗雨滴,心里纳闷三丫怎么又弄脏床单了,难道三丫这么大还有尿床的毛病?他五岁后可就从来没再尿过一次床了啊!
离离忍不住跑过去问正在做千层油饼的奶奶。奶奶正在用一根光滑的擀面杖把烫面擀得薄薄的,然后涂抹上植物油和调配的料粉,再卷起来用刀切成一块块的。最后,又用那双苍老的布满青筋的手用力揉成圆饼,放到油锅里炸得两面酥脆焦黄,香味弥漫了整个屋子。离离一下子忘记了要问奶奶的事,抓起一个饼就往嘴里塞,烫得舌头直打滚。奶奶拿手轻轻拍他脑袋一下,说:“别急,有你吃的!去,看看你爷爷放牛回来没有。”离离把脑袋往厨房外稍微探了探,便回答奶奶说:“没回呢!”奶奶显然不满意离离的敷衍,可又拿他没办法,只好开始唠叨起爷爷:“死老头子,让他把牛卖掉不肯,现在村子里谁还养牛啊?这么大的雨还得出去放牛……”离离把脖子一梗,说:“不许卖!我放!”奶奶不理他的话,用力点了一下离离的脑袋说:“你放?指望你放牛,牛恐怕饿得比草妮还瘦。”离离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可怜兮兮,他依偎在奶奶身上恳求道:“奶奶,你卖了牛,我孤单的时候和谁说话啊?我还有好多的心事跟大黄牛说呢。”奶奶骂他:“有什么话不能跟爷爷奶奶说啊,难道我们还不如家里那头牛?”离离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说:“唉,这是小孩子的心事,跟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懂。”是啊,比如去年,离离想要一个魔方,和奶奶说了半个月奶奶都不明白,他在电话里跟妈妈一说,妈妈立刻就明白了,过年的时候就给他买了一个带回来。
奶奶骂他:“那牛就懂你的心事?”
离离说:“牛不懂,但牛光听不说话啊,不像你们,还追着我瞎问。”
奶奶白了离离一眼说:“爷爷奶奶多忙啊,又得伺候你,还得伺候庄稼地,我们比牛忙多了。”
奶奶见离离低着头吃饼,又说:“草妮的奶奶恐怕熬不了几天了,就在这几天走。”
离离知道奶奶说的“走”就是死的意思,草妮的奶奶要死了?奶奶往离离嘴里塞了一小块饼,感叹道:“去了也好,都在床上躺了七八年了,那身子都烂掉了,生生拖累儿女。草妮她爸得照顾老太太,拉屎拉尿都要从床上拖上拖下的,没一把力气可弄不动。草妮他妈不出去打工的话,家里一点闲钱都没有。死了也好,死了小两口可以一同出去打工挣钱,一屁股的债……”
离离没把奶奶絮絮叨叨的话听入耳,但最后一句却听明白了,他一惊,逮住奶奶的胳膊追问:“那草妮呢?草妮怎么办?”
奶奶说:“草妮自然是跟她父母一同出去读书了。”
离离的心情一下跌到低谷,手中的饼也没兴趣吃了,他把饼往碟子里一扔,扭头就走。
离离冲进雨中朝三丫家跑去,奶奶急得大喊:“也不打伞,淋病了看你还快活个什么劲儿。”
离离在奶奶的叫喊声中已经跑到了三丫家的屋檐下,奶奶只好随他去了,突然想起锅里还烙着饼呢,便又急慌慌地朝厨房跑去。
离离跨进三丫家大门时,三丫正坐在泡着床单的木盆前噙着泪发呆。他看看满眼是泪的三丫,一眼瞥见木盆里的床单上面,一团泅染的血迹在水中显得那么刺眼,简直就是触目惊心,还有丝丝的血腥气闯入离离的鼻孔中。离离忍不住惊叫起来:“三丫你流血了……罗奶奶你赶紧带三丫去医院……”罗婆子闻声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新被面,她伸手在盆里一摸,拿起手中的被面冲三丫头上就是一下, “你这个死妮子,让你放那里,待会儿我来洗!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好事来了不能下凉水,你就是不听,下凉水下次来红时又会多得弄脏床单……”三丫又羞又气,她猛地站起来一把将离离推出大门外,大声哭喊道:“谁让你来的?赶紧给我走!”离离虽然没反应过来到底哪里得罪了三丫,但从三丫的态度上他知道自己不好再待下去,只好怔怔地回家去,将三丫的哭泣和罗婆子的骂声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