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村客(10)

时间:2016-01-25 09:08:57 

俺干劲更大了,穗子给俺买了四轮拖拉机,俺给自己犁地,也给别人犁地,除了种庄稼又多了一样收成。俺的日子过得还可以,但俺心里有时也会想到你,除了无奈,还是无奈。俺怕穗子扫兴,从没跟她说过,俺把啥都压在心里面,实在憋狠了,就去北地里看庄稼。

俺看着一望无际的北地,看着一冬天都趴在地里愣神的麦,单等节气一到,太阳一晒,几场小南风一刮,麦苗子就跟吸了大烟一样,精神十足起来,一天一个样,霍霍地拔节,长出的身体细细嫩嫩的,浑身上下青青绿绿的,就跟穿了青衣的小女子一样,就跟俺的穗子一样,俺看着真欢喜。

你知道拖拉机多了,用牲口犁地的就少了。芦村周边建起了造纸厂,很多人都去里面上了班。穗子说,不如你也去厂里上班。俺对穗子说,造纸厂的污水到处流,一闻那怪味,俺就想吐,打死俺也不去。

不知从哪天起,俺似乎猛然醒悟过来,俺发觉,看似一成不变的芦村,不知从啥时也开始变化了。俺感觉最明显的是,西家后树林里的井水有些变味了,说苦不苦,说涩不涩,反正有一种奇怪的味道。果然,不久芦村人都传开了,说是井被污染了,有怪味是因为水里进了毒,一时是喝不死人,但如果一直喝下去,那就相当于慢性自杀。这话越传越吓人,那井水慢慢就真没人敢喝了。后来有人把井口封住了,芦村家家户户开始打压水井。

从俺带头买拖拉机犁地那时起,俺就觉得心里愧疚,是俺带头坏了芦村千年的规矩,是俺把芦村的农事弄乱套了。鱼顶街上的李铁匠你知道吧?他家可是祖祖辈辈都打铁,这会儿也不打铁了,竟然改行打压水井卖管子了。管子有铁的也有塑料的,铁管子比塑料管子贵,有钱的就买铁管子,家穷的就买塑料的。李家打井发了财。不管咋样,人活着总要喝水,俺和穗子商量,也请李家打了口压水井。几丈深的压水井压出来的水确实比露天井水好些,但也好景不长,后来也开始慢慢变味了,俺只好和别人家一样,买来明矾澄清后再喝。

一夜间,芦村得怪病的人多起来,医院说那是癌症,根本治不好,到医院里运气好的话多活几天,运气差的还死得快一些。俺逢人就说,这肯定跟造纸厂的污染有关,那些厂坏了芦村的风水,必须把它们关了才行。可说归说,那些厂子都是有来头的,谁能有啥好办法呢?于是,有人开始离开鱼顶街,迁到东边的新街去了。

俺是吃死食的人,既无钱搬走,也不愿离开,孩子们来西胡同,劝俺搬走,可俺真舍不得走呀。俺说,你们把你娘带走,俺死也要死在这老宅里。你知道穗子是有情有义的女人,她咋会舍得和俺分开呢?俺哪也不去,俺和穗子就在西胡同里慢慢过日子。

你这会儿已不再是从前那个愣头小子了,你又回到咱出生长大的鱼顶街西胡同,你娘肯定和俺一样高兴。时间真是个魔术师,竞把你变得安静温顺了,你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风风火火地跑着摔倒了。你那时摔倒后,身上有时沾上黑黑的泥土,有时沾上牲口家禽的粪便,有时沾上谁家的碎麦秸,可无论是啥,你都不会在乎,马上爬起来,继续奔跑。鱼顶街在你的奔跑中,有时就会变得很窄很短,有时又变得很宽很长。

你该知道,麦秸在咱小时候多重要,冬天洗净铡碎了喂牲口,烧锅,引火,垫床,和在泥里砌墙,房顶换下的旧草还能上地当肥料……你说麦秸用处多大呀,可现在竟一无是处了,真不知世道是咋的了。

咱俩小时侯,冬天没地方去,就去生产队牛屋玩。虽然叫牛屋,其实里面也有驴马和骡子。牛屋在北地南头,紧挨着打麦场。屋里面,牲口们都在槽里静静地吃草料。食槽有石头的,也有木头的,冬天没有青草,牲口们就吃铡碎的麦秸。咱俩痴愣愣地看它们吃,它们一边瞅着咱,一边不慌不忙地咀嚼着,好像在吃啥上等美味,十分享受的样子。咱俩吸着鼻子闻拌了麦麸子的草料的香味,忍不住使劲地咽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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