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计点点头:“空山溜子,哪个不图这个?”
“好,我愿送上几张好皮子,还有上眼的‘五品叶’老参。人嘛,放她一条活路。我嘛,留下上山顶命。山上山下有情分,腰里袋里添盘子,怎么样?”
小伙计没吭声,只瞅着瘦猴“腿子”。
“算了吧,”瘦猴“腿子”一摆手,冷笑着说,“你这副嘴,只能勾引娘们。眼下编个瞎话,也想骗俺哥俩图财丢命。”
“就不想积些阴德?”慕千山叹口气,埋下头又在想着对策。
小伙计坐在炕沿上。他想舒服些,就往后蹭了蹭。一瞥眼,发现炕头处放着胡喜的那只旧军壶,就顺手拿过来,举起来晃晃,说:“这‘火山欢子’,还有浆香呢。”他说的土匪黑话,“火山欢子”指酒壶。这时他又拧开壶塞,使劲儿嗅了嗅,说:“是好酒!”
瘦猴“腿子”往前挪着步,知道当年胡喜的壶中总是装有好酒。
慕千山抬起头,目光里隐隐闪出一线希冀。他在深山老林里钻了十几年,深知胡子们都爱喝酒。若是眼前的两个家伙喝下胡喜扔下的这壶迷魂酒,那么一切都将化险为夷,小梅子就会平安逃离。
然而,慕千山的目光暗淡下去了。因为他看到小伙计只是笑了笑,又把旧军壶放回原处,却转身瞧着一直未作声的小梅子。
他咧着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是张大户的千金,又要成为吆五喝六的压寨夫人,跟着这‘阳丁’跑,图的是转悠风流?有啥话快吐!说顺心了,上道爬犁进山,抬婚守着山规。呛着了,咱们捆人凑一对,抬财讨取盘子。”说罢,又朝瘦猴“腿子”对视一笑。
小梅子默默无语,眼光却一直落在炕头的那个酒壶上。
瘦猴“腿子”是个急性子,看见小梅子沉思不语,就急声急气地催促着,说道:“你等日头出来呢,还是等‘上线’送人?”
小梅子经历了乱世风雨的洗礼,似乎在磨难中增添了成熟与胆量,心事早已想好了。她坦然地对小伙计说道:“唉,我命该如此!一个闺女家,嫁狗随狗,嫁鸡随鸡呗!就认了你们的窝子。不过有话说在前头!”
“你这‘环子’,想怎么着?”小伙计觉得事情结局都在意料之中,但又有些意外。她指指慕千山,对小伙计说:“你放了炮头。”叹口气后,又说,“我随你们上山。他,要平安出镇。不行?就横死在眼前。”
小伙计想了想,嘿嘿笑道:“这事容易。二掌柜娶你添喜,难得如此爽快。炮头嘛,也是条汉子,放人就是‘码子’一句话,中哇。”他说的土匪黑话,“码子”是自称。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发着狠。因为慕千山是个活口,不除掉他,日后就会露了客店的“暗风”。眼下一口应允小梅子,完全是为了稳住她。哄她上山后见了“西岭虎”,任凭她再闹再哭,也是万事大吉哪!若不然,小梅子眼下出了事,“西岭虎”那里怎么交待?
想到这些,小伙计又朝瘦猴“腿子”使了个眼色。
瘦猴“腿子”也连声说着:“好说,好说。”
小梅子似乎真的想随小伙计进山了。她捋了下头发,认真地问道:“听说山上福多财盛,果真这样?”
小伙计虽然心中警觉,但还是相信小梅子是回心转意了。他仍然笑着说:“不用说多气派了。往后呀,你就是二奶奶,要啥有啥!”
小梅子往炕头方向走了两步,好像被山风吹冷身子似的,搓搓手背热乎了,对小伙计说:“咋进山?”
“套爬犁,赶夜路。”小伙计连忙说着。“爬犁呢?”小梅子心中另有一番算计。
“就在马棚里,你想现在赶路?”小伙计扭过头,对站在门口的瘦猴“腿子”吩咐着,“你没听见哪?二奶奶想去山里了。快去套好爬犁。”
瘦猴“腿子”哼了一声,正欲推门而出的时候,小梅子又喊住他:“我还有话说。”
“还有啥事?”瘦猴“腿子”退回一步,扭过身子。
“进山打虎亲兄弟,出门捞财靠朋友。你们二位,着实心肠好,肯办事儿,我往后进了山,也请关照呢。”
“甭客气!往后哇,多添点盘子,弟兄就感谢不尽了。”
小伙计奸笑着,虽然警觉地观察着小梅子的神色,想窥出点破绽,但最终还是松懈了心里的最低防线。
小梅子抓紧时机,转身对慕千山说道:“当初,你我以酒相识,结下萍水情义。今夜,咱俩分道扬镳,还是以酒相别。”
她说罢,往前走了几步,从炕沿上拿起胡喜的那个酒壶,拧去塞子,递给慕千山:“若是不怨恨这场相识,就请大哥喝下一口,暖暖身子上路吧。这酒,我想再给新结识的弟兄们敬上几口,也算尽了情义。”
小梅子双手送上酒壶,两只大眼睛,却在竭力闪动,这是向慕千山暗示着什么。
慕千山佯作缩手缩脚地站起身来,一手拎着棉裤,一手接过酒壶,嘴唇对着酒壶嘴,佯作喝了一大口。
小梅子从慕千山手里接过酒壶,转身来到瘦猴“腿子”面前,说:“套爬犁吧!天冷啊,喝上几口暖暖身子,也算咱们成了放山的‘初把’,行吧!”她说的“初把”是指初次放山挖参的人。
瘦猴“腿子”犹豫过后,终于接过酒壶,扬起脖子灌了一小口酒。然后用手背抹着嘴巴,一声不吭地推门走了。
小梅子又把酒壶递到了小伙计面前,说:“进山,天黑路险风大,烈酒爽身添暖。”
小伙计眨巴眨巴眼睛,狐疑的神色在眼梢一掠而过。他瞅瞅喝过酒的慕千山,似乎心里踏实些了,这才嘿嘿笑着,接过酒壶:“好,我喝!二奶奶日后抖起威风来,多垫底哪。”说着,竟有些色迷迷地看着小梅子。
“有情,就有酒啊!”小梅子避开他那猥亵的目光。
小伙计举起酒壶,连喝几大口后,又啧啧地吧嗒着嘴巴。他怀里的大枪,依然抱在胸前。
他看到炕桌上的诱人饭菜,禁不住夹起菜,往嘴里送了几口,又抬头喝起酒……渐渐地,小伙计察觉出不对劲了。因为他怀里的大枪,总是靠拢不紧,又往大腿下直滑,头皮眩晕也在发麻。他说话也有些不连贯了:“你……这酒?”他察觉不妙了,但是自言自语过后,终于“咕咚”一声,栽倒在炕上!
慕千山这时从墙角站起身,走到小伙计身旁,抽回自己腰带,麻利地系紧棉裤。
小梅子拾起小伙计的匕首,掖到了自己的腰间。
“走!”慕千山随身背起了铣子,也拎着那杆大枪,“找爬犁去。”
小梅子一口气吹灭了油灯。二人推开门后,深一脚,浅一脚,直奔客栈后院的马棚。没走出多远,就见前面慢悠悠地过来了一副马爬犁,上面的人还小声哼着小曲。
慕千山拉着小梅子,急忙闪蹿了几步,躲到了一堆柴禾垛后。
马爬犁过来了,借着上面挂着的马灯光亮,慕千山看清了赶爬犁的人,是那个瘦猴“腿子”。他不时地打着哈欠,许是喝迷魂酒不多的缘故,总算套出了这副爬犁。
慕千山瞅准机会,从柴禾垛后一个箭步奔过去,用铣子砸昏了瘦猴“腿子”,顺手将他推下了爬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