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头奇缘(8)

时间:2016-10-07 12:09:40 

此事已过两年多了,慕千山眼下在镇里的客栈遇上胡喜,确实是吉凶莫测。胡喜是张金旺家的炮头,也许就是祸事临头哪!慕千山警觉地直视着胡喜。

小梅子虽然悄然地往灯影暗处躲着,竭力不让胡喜认出自己,但他的眼光很尖刻,早已在她的身上溜来溜去了。

“哎,这位……面善哪。”胡喜冷不丁伸出手,扯住了小梅子的袖头,双眼饿鹰似的在她的脸上啄来啄去,“你……大小姐!”

慕千山手疾眼快,从绑腿里抽出短刀,转眼间刀尖顶在胡喜的腰上。这些内情只有俩人彼此清楚,不远处的几位躲避胡子的人,还以为他俩贴着身子攀谈着什么。

“咱们炮头都讲究义气啊。”慕千山冷冷地说着。

胡喜微微一怔,连忙转过头,笑着说道:“看来兄弟这些日子不见面,许是隔了肚皮,又隔心啦。”

他指指慕千山身后的小梅子,压低了声音说:“人嘛,我是认出来了。事嘛,长话短说,总得唠扯明白。这里呀,不是说话的地方。”

慕千山说:“去哪儿?炮头不做暗事!”

“听听!好像我又记恨着那年放山‘犯忌’的事了。”胡喜又朝屋外喊着:“店伙计!来,来来。”

这会儿,一个尖嘴猴腮的客栈小伙计很快走了过来。胡喜对他说:“我们去西厢房,单间。”小伙计满脸泛起微笑,说:“请随我来。”

胡喜跟着小伙计在前走,慕千山居中,小梅子紧随其后,很快来到了西厢房的客房。小伙计点亮了小油灯,又瞅瞅捂着狗皮帽子的小梅子,就抽身走出去了。

屋里,小火炕的炕洞子内,木柈子烧得劈劈啪啪作响。墙角还堆着几块杂木柈子。

炕上,秸杆炕席散发着一股糊巴味,炕梢堆放着两套被褥。朝东方向的墙上,开着一个井字垛的窗户,毛头纸把窗框子糊得严严实实。屋子里的温度挺高,小梅子只好把狗皮帽子摘下来,露出了两条油黑的辫子。

此刻,集镇西南角上的枪声冷落下来,但是镇里的狗吠声不住地向人们传递着战乱年月的恐怖与不安。

慕千山把藏在袖子里的短刀重新插回腿绑里。他有些虎视眈眈地看着胡喜,说道:“你到镇里来找小梅子?哪路领赏?”

胡喜把铣子竖到地上后,大咧咧地坐在炕沿上,又往炕头处蹭了蹭,哭丧着脸说:“兄弟,别趴着门缝把人看扁啰,咱是山里炮头啊!”

蓦地,他又转过脸,对小梅子说:“张金旺王八羔子,阴损哪!我怎能帮他做事?

实话说吧,你逃走后,我就与张家结清了账,回了兰家屯,入帮伙放山打围啦。”

胡喜看见慕千山不相信地打量着自己,嘿嘿一笑说:“你不信?这么着!这些东西你先收着,明早告诉我到哪儿取就中啦。”他说着,解下了身上的短刀、飞镖,一股脑儿扔在了铣子旁。

他又说:“你俩赶路好啦!我决不碍事。”

慕千山冷冷地说:“不是放我赶路……是咱俩放小梅子一条生路。”

“你们俩……不一起走?”胡喜狐疑了。“也是赶巧了!人算不如天算哪。”慕千山说。

小梅子连忙插了一嘴:“我和千山哥,是在镇里遇上的啊。”

“有话说开,不就结了,又险些误会了兄弟!”胡喜又在嘻嘻笑着,放重了语气说,“看来是咱们三人对付张金旺和‘西岭虎’龟儿子啦。”

屋门外,仿佛有些异常的动静。慕千山警觉地一步蹿过去,伸手拉开门。门外站着尖嘴猴腮的小伙计,他手里拎着大茶壶。山风卷着一些雪花,在脚下打着旋儿,几乎一股脑儿涌进屋。

“各位,请用抱码子茶。”

小伙计关上门后,从身后的筐里拿出三个海碗,沏上了山里特有的新茶。屋里的空间,开始弥漫起了一阵甜丝丝的幽幽清香。

胡喜看见小伙计在用惊奇的眼光盯着小梅子的两个小辫,就说道:“喂,你听着。”

小伙计收回了目光,仓促应答着:“请吩咐。”

“送几盘小菜。还有啊,把这壶酒烫热啰。”胡喜说着,摘下连挂在铣子上的一个旧军壶,顺手拧下了壶塞,才把酒壶递了过去。

慕千山望着走出屋门小伙计的背影,若有所思。他想到了这天夜里所有发生的一切事情,心里更加不平静。胡喜说的是实情?小伙计看见小梅子的眼神儿为啥异常?她孤身能闯进磨盘山吗?慕千山深知,眼下千头万绪,最急于要做的事,就是打探出胡喜内心的真正目的,他受张金旺的指派,还是果真辞别张家回了老家?这是至关重要的谜底啊。

很快,尖嘴猴腮的小伙计把酒菜端进了屋里。

当小伙计离开屋里后,胡喜盘腿坐在炕头,拿过了旧军壶,佯做贴在脸上试试酒烫热没有。然后把铝质军壶塞子放在手掌里,拧擦了几下后,又把它拧到军壶嘴上。他咧着嘴说:“酒香都他妈的给热烫没了。”随后摇晃着军壶,又拧开塞子,在早已摆下的两个小碗里,斟满了烈性烧酒。

“好兄弟!”胡喜兴高采烈了,举起面前的酒碗,高声说道:“今晚喝个痛快,明天一早,咱俩就送小梅子上路。”说着,胡喜又把酒碗送到了小梅子面前:“你抿一口,咱们也是患难之交呢。不喝?好,我和你千山哥喝了。”

这一切,早已被观察多时的慕千山看到了。他眉峰微微一蹙,嘴角上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很快,他也高高举起酒碗朝着胡喜说道:“来,弟兄一场,喝个痛快。”

说罢,他把酒碗送到嘴边,两只巴掌和棉袄袖头把个小小的酒碗捂得严严实实,又仰起脖子,说:“我先喝啦!”

“海量啦。”胡喜转过头,盯着小梅子那张秀丽的脸庞,指指炕洞子说,“好像这炕抽风,咋越烧越觉得冷呢。”他伸手又摸摸屁股下面的炕席,说:“再添些木柈子。”

小梅子瞅瞅炕洞,看见里面的炭火微弱,就推门出去抱木柈子。

“她还是放山时‘端锅’的那样子,能干着呢。”胡喜也在感叹往事,又说,“张把头生前把顺山‘洗脸’寻参的路子,托付给她了,听说了吧。”

慕千山说:“是啊!张把头没看错人。”

慕千山似乎又想到了当年,她随着父亲张把头放山的情景。那年放山,小梅子不慎中了窗户缝吹进屋的邪风,患上了“干咳”病,张把头不让她进山了,可是她不依不饶地要进山。慕千山为她讲情,才被应允了进山,又为她找来镇里医生抓药治病。那次进山,也是为了照顾有病初愈的小梅子,她当上了“端锅”。慕千山记得放山挖参的习俗,就是放山帮伙里,各有明确分工,其中负责看门做饭的叫做“端锅”的。山把头对“端锅”的要求明确,要负责打柴、烧火、做饭、看门,还要到窝棚附近去转悠寻找人参。帮伙的主食以小米干饭为主,青菜主要是采集林中的山野菜、山蘑菇。不仅会识别有没有毒性,而且要学会多种做法,小梅子经常腌咸菜和熬菜汤。放山人回来时,“端锅”的不能说犯忌的话。放山人不回来,天再晚“端锅”的人也不能睡觉。特别在天黑前,小梅子这时就要拿起“索拨棍”,出外去寻参,她是闲不住的勤快姑娘!“索拨棍”是放山挖参时的工具,山里炮头们又称“索宝棍”。这种赶山棍大多是用青楷子或梨木做成,“一把”多粗,五尺二寸长,上粗下细,不准剥皮,在下端顶头上钉有五枚开元时代的铜钱。这种铜钱有互相撞击的间隙,拨拉草丛寻找人参时,就发出“哗啷”“哗啷”的响声。有了这种响声,便于每个放山人之间都能听到,虽然山里林子很密实,就是看不见人也不会走散……慕千山眼下想到这些往事,禁不住有些伤感地说:“这个乱世道啊,放着清静也是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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