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一阵响,一迭杂志被掀到了地上。一个女人双手撑在桌面上,盯着那些杂志喘着粗气。
这个女人脸上的妆非常精心,几乎说不清楚她长的什么样子。她从肤色,发型一直到妆容,都是眼下最时尚的模样─本来也许是张很平凡的脸,但经过精心的修饰,也是鲜艳明丽的。
她穿着一件银灰色的晚装,手指甲涂成银色,点着金,这时候她的指甲狠狠地抠在桌面上,简直像是要把指甲都抠断的架式。
门响了一下,又有人走了这个,进来的也是个女人,穿一套黑色的职业套裙,直直的黑发束在脑后。她弯下腰,低头看着那本被掀在地上、摊开了的杂志。
杂志上印着一幅跨页的彩色照片,赫然是在王莲叶子上穿着白纱裙跳舞的郑琪儿。一行大字写着:花圃秀场,模特儿殒命?
“这次又让她出尽了风头!我周缘哪里比不上她郁容了?”
进来的女人把杂志拾了起来,抬起了头。她竟然是欧阳若兮。
“姐,这种事,谁也算不到的。妳在这里气,又有什么用?”
“若兮,”周缘点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两口,情绪彷佛镇定多了。“徐湄是怎么死的?还有那个郑琪儿呢?”
欧阳若兮回答说:“中毒,大概是喝下去的酒里有毒,郑琪儿也是中毒,不过是蛇毒。”她伸出手,把周缘嘴里的烟拿了下来按灭了,“姐,别抽那么多烟,对身体不好。”
周缘苦笑了一下。她刚才发作了一场,脸上的粉也剥落了不少,疲态毕现。
“我都老成这样了,还在乎身体好不好?唉……若兮,我还是那句话,妳还是早早辞了那工作吧,当法医当久了,哪个男人还敢要妳?”
欧阳若兮一笑。“姐,妳一说就是这番话。我非要男人不可吗?”
周缘颓然地在沙发里坐了下来。“那是妳还年轻,还漂亮,才会这么说。像我……唉,妳看我都老成什么样了……”
她急急地拿起一面小镜子,对着自己左看右看,“我的天哪,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了……不行,我明天要去……”
“姐,”欧阳若兮打断了她的喃喃自语,“妳好歹也是事业有成的女强人,为了一个男人就搞成这样,妳不觉得不值吗?”
周缘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妳这话什么意思?”
欧阳若兮指着杂志上那幅照片的署名,赫然是“肖然”两个字。“妳不就是为了这个男人吗?他现在跟郁容在一起,妳是为了这个才对郁容恨成这样的吧?”
“闭嘴!”周缘站了起来,她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我不准妳在我面前胡说!妳是在哪里听来的这种鬼话?是谁乱传的谣言?”
欧阳若兮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姐,妳别这样,妳也知道,你们那个圈子就那么大,一点事就会传得沸沸扬扬的。郁容现在风头正旺,任何一点八卦消息都会满天飞,那些八卦的杂志,早就把这事儿给报导出来了。”
“哪本?哪本?”周缘把地上的杂志又全抱了起来,扔在桌上乱翻着。“在哪里?若兮,在哪里?”
“姐……”欧阳若兮按住了她的手,把那些杂志迭了起来,然后扔到了门外去。“妳别看了,看了也是给自己找气的。”
她还想说什么,周缘不知道从哪里又找出了一本杂志,那杂志上印着大大的郁容的照片。周缘拿起了一把剪刀,对着郁容的脸就是一阵乱剪。“我总有一天要杀了她!总有一天……”
她的表情让欧阳若兮盯着她看了半天,没有再说什么,拿起包正想走,却被周缘拉住了。
周缘的表情又变了,满脸哀求的神色。
“若兮,小妹,妳……妳不会不管我的,是不是?妳不会不帮我的,是不是?从小就是我把妳养大的啊……”
欧阳若兮闭了闭眼睛,“姐,我记得,妳为了我,什么都肯做,我当然会帮妳,不管怎么样,我都是站在妳这边的。我会帮妳,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帮妳。”
“那就好,那就好……小妹,我知道还是妳对我最好……”周缘喃喃地说,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听不到了。
欧阳若兮离开周缘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正扬手准备叫住一辆出租车,忽然,一辆车停在了她的面前。
程启思从里面探出了头来。
“若兮,妳怎么在这里?上车吧?”
看到程启思,欧阳若兮明显地怔了一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妳能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程启思笑着说,拉开了车门,“快上来吧,我送妳回家。”
欧阳若兮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车。
程启思发动了车,一边不经意地问:“来看朋友?”
欧阳若兮“嗯”了一声。
程启思扭过头看了看她,问:“怎么了?妳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没事吧?”
“是吗?”欧阳若兮摸了摸自己的脸,勉强地笑了一下,“大概是这几天累了着吧。琪儿的案子……唉!”
程启思问:“情况怎么样?我还没拿到正式的验尸报告。”
“明天应该就能出来了。”欧阳若兮说,“她确实是中了蛇毒,那是一种剧毒的蛇,叫细鳞蛇,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毒的蛇类之一。
“这是一种在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生长的的蛇类,在热带环境里才会繁殖的,我真不明白这种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停了一下,“我查了一下这种蛇的资料,牠体形很小,但毒液很多,毒性大得惊人。”
程启思沉默着,过了一会问:“琪儿除了手臂上那个被蛇咬的伤口,还有没有别的伤口?”
“没有,”欧阳若兮摇了摇头,“还有几个很小的以前的伤口,不过都已经是愈合了的。她是被毒蛇咬死的,这点应该毫无疑问。”
“对了,若兮,徐湄的尸体,还有什么发现没有?”
欧阳若兮想了一想,“没有了,她的情况很简单,我告诉过你了,马钱子碱的毒素致死的。比较奇怪的一点就是,马钱子碱的毒素发作有一个时间过程,哦,不会太长,但十分钟总会有的。
“不过,据你们说,徐湄是喝下红酒之后立即发作的,我觉得有点奇怪。”
程启思问:“那从医学的角度,妳怎么解释?”
“这……”欧阳若兮犹豫了一下,“也许是因为毒素是掺在酒里的,酒加速了发作的过程;也有可能是徐湄本身的体质对这种毒素非常敏感,所以发作得比一般人要快。按你们的说法,她发作的速度简直像是氢化物发作的速度了。”
程启思回想着当时的情形。确实,他们都觉得徐湄在一喝完红酒之后便发作了,但感觉这个东西,往往是不能作准的。
在喝完酒之后,他们还说了几句话,菜也上了两道,再怎么样,十来分钟还是有的,而这样短的时间段,几乎都被他们忽略了。
“啊,我到了,启思。”欧阳若兮说,程启思一惊,才醒觉自己开过了头,忙停了下来。
“我调个头把妳送过去。”
欧阳若兮已经拉开了车门。“不用了,这么短一点路。”
她下了车,对着程启思挥了挥手。“谢谢你送我回来,明天见。”
“明天见。”程启思说。
他看着欧阳若兮的身影隐进了大楼的门里,把车调了个头。
“君兰。”
君兰吓了一跳,回过了头,看到是李龙宇,她才吁了一口气,继续低下头给一盆兰草浇水。“是你啊,这么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吓了我一大跳。”
李龙宇看着她。“妳在干什么?”
“这盆兰草开花了。”君兰幽幽地说,把兰草盆放到了郑琪儿的办公桌上,“琪儿很喜欢花花草草的,放在她桌上,她一定会很高兴。”
她扭过头,看了李龙宇一眼,“以前你不是天天给琪儿送花吗?什么香水百合,蓝色妖姬的都送。琪儿走了,你就再也没送过了。”
李龙宇在桌子边上坐了下来。“人都死了,我再送花还有什么意义?她反正也是看不到了。”
君兰细心地用手指把盆里的泥土压实,口里淡淡地说:“如果琪儿还活着,听到你这番话,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她活着,我当然不会这么说的;她死了,我这么说也无关紧要了。”李龙宇回答。
君兰没有再搭话。过了好一阵,她才问:“都快十二点了,你回来做什么?今天是我值班,又不是你值班。”
李龙宇慢吞吞地说:“今天启思让我去查一下关于那家快递公司的事。”他瞟了君兰一眼,“就是把请帖送来的那一家。”
君兰的手抖了一下,她正在浇水,水洒到了桌面上。“……你查到什么了?”
李龙宇的声音放得更轻更慢,“这些快递公司,对于几个月内快递的东西,都是有详细的数据纪录的。当然,也会有填好的快递单存盘。”
君兰的声音,过了好一阵才传了过来。“那么,你找到那张可以作为证据的快递单了吗?”
李龙宇没有看她,还在欣赏着那盆兰草。“没有,很倒霉,那家快递公司的管理不怎么样,快递单的存根怎么找都找不到了。
“也许那份快件是有人亲自送到他们公司让他们送的,没有填单子,但是快递公司一天可能有上千份的快件要送,对送快
件来的人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印象了。
“所以……我今天在那里待了一天,还是一无所获。明天我还不知道怎么向启思交代,他对这条线索是寄望很大的。”
“……哦。”君兰又停了很久,才开口说话,“启思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何况快递公司的效率和服务情况我们都知道,存单不见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既然有人签收了,他们就没有责任了,不一定会那么认真地保存的,是么?”
“对,就是这样。”李龙宇说,他伸手拨了拨兰草上那朵含苞待放的小白花,“我真看不出来这兰草开的花有什么好看的?”
君兰轻轻一笑,“兰草的叶,铁线长青。兰草的香,清微幽远,一直都有『国香』之称。你不觉得它看来高洁清雅么?”
“高洁,清雅?”李龙宇重复着,突然笑了起来。“看起来倒似乎是这样,不过,一样是肥料和泥巴养出来的,骨子里又能高雅得到哪里去?”
君兰淡淡地说:“你彷佛别有所指?”
李龙宇又笑,“不,没有,完全没有,我什么都没有说,是妳自己多心了。”他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外套,“我回家了。”
君兰“嗯”了一声。“路上小心,别开车开得太快了。”
李龙宇嘿嘿一笑,“妳只管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小心驾驶的,妳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也要小心啊。”他朝四周环视了一眼,“说不定,琪儿现在还徘徊在这附近呢。她以前也常常一个人在这里值夜班,是不是?”
君兰的脸色微微变了。“你什么意思?”
李龙宇摊了摊手,“我没有什么意思。只不过,妳不是特意为琪儿搬来了这盆兰草吗?说不定,琪儿会来看看的,顺便也来看看妳啊?
“白天,这里人多,她大概来不了。现在半夜三更,又只有妳一个人,妳可得小心一点,君兰。琪儿……也许正在这里听着我们说话也说不定呢?”
“是么?”君兰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了。“我看,你还是小心一点开车比较好,也许,琪儿更想看看的人,是你呢?”
程启思一回到家,就吃了一惊。除了钟辰轩,客厅里还坐着另外一个人。
田悦。
“田悦,妳怎么这时候来了?”程启思隐隐地觉得有点不安,“发生什么事了?妳大半夜地跑过来……”
田悦面前放着一杯咖啡,已经冷了,但她一口也没有喝。“我一直在等你回来,程哥。”
程启思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辰轩,你为什么不打我的手机叫我回来?”
田悦抢先说:“是我不想打的,我想你在外面一定有事要办。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也很久没和钟哥聊天了,在这里谈谈说说,时间也过得很快。”
钟辰轩笑了笑。“田悦呀,跟文桓在一起待久了,说话也越来越滴水不漏了。”
“噢,钟哥,你别笑话我了。”田悦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在表哥的诊所只是帮忙而已,顶多学到一点皮毛,哪里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钟辰轩倒了一杯咖啡,推到程启思面前。“田悦非要等到你回来才肯说她来的原因。我也在这里等得无聊,说吧,田悦,究竟什么事?”
田悦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搓着自己的裙边犹豫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们难道就没有觉得奇怪,为什么在琪儿的生日宴会上,我和表哥会来?”
程启思一呆。“虽然妳从警局辞职了,但妳跟旧同事还是有来往的,琪儿认识妳,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对,琪儿认识我不是奇怪的事。”田悦说,“正因为她认识我,我才介绍她到表哥的诊所去的。”
钟辰轩跟程启思对望了望。文桓是心理医生,他的诊所自然也不会看感冒发烧之类的毛病。钟辰轩说:“妳的意思是,琪儿也是文桓的病人?”
田悦点了点头,“她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我表哥是心理医生,就托我介绍,到表哥那里看病。我表哥对她印象很好,还请她吃过两次饭。徐湄和郁容也是透过琪儿在那段时间认识的。”
“难怪呢,我就说怎么文桓会来。”钟辰轩说,“他还真是,以前对自己的女护士出手,现在又跟自己的病人纠缠不清的。
“上次纪婉儿那件事,算他走运,他再这么不检点下去,就算他老婆装不知道,总有一天会出点什么事,对他的业务有影响的。”
纪婉儿就是在变态连环杀人案里,被凶手杀害并割掉了一头长及脚面头发的女孩。她本来是文桓诊所的护士,那时候她正好有了文桓的孩子,因此程启思甚至怀疑过文桓。
当然,最后因为凶手伏法,这件事自然也不了了之。xianglou
钟辰轩说得这么直白,让田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程启思瞪了他一眼,打圆场说:“你要批评人,去批评文桓去,你跟田悦说有什么意思?”他转向田悦,“琪儿是为什么要
去找文医生看病的?”
田悦说:“我问过表哥,可表哥对此讳莫如深。按理说,我现在也算是他的助手,平时病人的资料都是由我整理的。可是,琪儿的相关资料,表哥放在保险箱里,只有他自己接触得到,我也觉得很奇怪……”
她求助地望向钟辰轩,“琪儿看起来,并不像是有心理问题的,是不是?”
钟辰轩却没有马上回答。
他沉吟了一会,几乎是字斟句酌的说:“很遗憾,我恐怕不能这么说。郑琪儿,她选择的职业跟她表现出来的个性格格不入,这本身就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我每次看到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想,她为什么会选择干员警这一行?
“另外,郑琪儿平时的表现都是活泼、开朗、热情的,几乎从来没有看到她有过沮丧和不快乐的时候─至少在徐湄死之前没有。
“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我们每个人,都处在这个社会环境里,都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发生,开心的或者不开心的,我们都会有自然的情绪反应……人会掩饰一些情绪,但是,不可能做得完美无缺。
“而郑琪儿,她留给我们的印象一直就是那样,我想,没有人看到过她不开心或者不高兴的模样吧?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了。”
程启思回想着,确实,直到徐湄死时,郑琪儿都是一副快乐无忧的样子,他还真想不出来她什么时候有别的情绪流露。他犹豫着说:“也许……她只是不愿意把自己不快乐的一面表现出来?”
“我们大部分人都不愿意把自己的不快乐表现出来。”钟辰轩说,“但是,这并不是能由得自己控制的。
“有时候,一个表情,一个眼神,一个肢体动作就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了。琪儿本来就是个新进的警员,她的压力是相当大的,而她居然一直都是那么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样子,我早就觉得奇怪了。”
程启思问:“那么,你认为她的心理问题是什么?严重到她要去找文桓治疗的地步?”
钟辰轩耸了耸肩。“这我怎么知道,我从来没有跟她深谈过。”他转向田悦,“除了这件事,妳还有什么发现?”
田悦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份杂志,“我不知道你们看到这个没有。”她翻到一页,递了过来。
程启思扫了两眼,说:“我看到过,不过,这是八卦还是真的?”
钟辰轩把杂志拿了起来。“哦,说肖然本来是设计师周缘的男朋友,后来被郁容抢走了?本来郁容跟肖然就是老朋友,从小的交情,这杂志上也说得太难听了吧。”
程启思敲着桌面,说:“这么看来,周缘这个女人的确有忌恨郁容的理由啊。听郁容说,她抢走了本来是要给周缘的赞助,再加上肖然的事……”
钟辰轩说:“忌恨归忌恨,但也不至于要去杀人吧。何况,死的是徐湄和郑琪儿,郁容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程启思瞪了他一眼,“XYZ,现在有了X,有了Y,还差Z呢。说不定,这个『Z』就是留给郁容的。”
田悦莫名其妙地问:“什么XYZ?”
程启思跟她简单地解释了一遍,田悦一边听,一边点头。
“听起来,还真像是那么回事。不过,我记得那个水池旁边一棵树都没有,怎么会有一根断掉的树枝呢?我那时候一直盯着琪儿在看,我明明记得在水面上除了王莲之外,什么都没有的,根本没有树枝飘着。”
钟辰轩说:“这个容易,当时有人全程摄影,去把录像再找来看看就知道了。”他责备地看了程启思一眼,“这最基本的事,你居然都没做,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
程启思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你真当我傻的啊,我早看过了,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钟辰轩说:“如果田悦记得不错,那么这根树枝,一定就是趁当时一片混乱的时候,有人投进水里去的。这可是很冒险的做法啊,虽然那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会在琪儿身上,但也不能保证有谁会偶尔转了一下头,就看到了。
“也许当时那人不知道对方是在干什么,但是过后……仔细回想起来,也许就会觉得奇怪了。没拍到,是他运气罢了,不过,在谋杀里,运气确实也是很重要的。”
田悦拿起背包,站了起来。“那我也回去了。”
程启思一呆。“这么晚了,妳还回去干什么?我这里有空房间,妳就在这里住一晚,明天一早我再送妳回诊所。”
“没事,”田悦说,“我是自己开车来的,很方便。我不回去,表哥会担心的。”
她既然这么说了,程启思也不好再留,把她送到了门口。“路上小心点,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他关上了门,看到钟辰轩正坐在那里发呆。“你怎么了?在想什么?你怎么想,关于刚才田悦说的事?”
“……没什么想法。”钟辰轩说,“我会去找文桓谈谈的。”
他一边说,就一边走回了自己的卧室,把程启思一个人搁在客厅里。
这是程启思第三次来到郑琪儿的那幢别墅。让他觉得有点心寒的是,郑琪儿的父亲知道了女儿的死讯,居然连回国都不愿
意,只是安排了律师来处理郑琪儿的后事。
程启思在电话里询问了一些关于郑琪儿的情况,她的父亲也是一问三不知,看来平时是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个女儿。而她的母亲,已经过世好几年了。
那幢别墅是纯欧式的装潢,相当豪华。但很明显,这房子住人的时候非常少。
程启思去向物业公司打听过,都说郑琪儿这五年来,几乎很少回来。
程启思问:“那两年之前呢?”
物业公司的经理姓阮,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一脸精明干练的模样。
她推了一下眼镜,想了想说:“五年前,她倒差不多是天天回来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很少回来了。物业费她都是一交一年,让我们找了人替她打扫,种花,她隔上两三个月,会回来看一下。”
程启思又问:“那她有没有告诉过你们,她为什么不住这里了?”
阮经理又想了好一会。“我问过她,她说她一个人住在这里也没意思,而且这里比较偏僻,她出门不方便。”
程启思一愣。“一个人?难道五年前她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的?”
这次轮到阮经理吃惊了,“这么大的房子,她一个女孩子住,难道不会害怕?她常常都会邀朋友来,有时候一来就是好几个。不过,她也不怎么开宴会的,也不会弄出什么噪音来,是个很懂得体贴人的女孩子,对谁都很有礼貌。
“她的朋友来来去去的,男女都有,因为都是开车进出的,所以我也记不得是些什么人了。”
这时候,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把花锄。阮经理一见到他就说:“老齐啊,你昨天怎么没来?生病了?”
老齐“哎”了一声,“是啊,一把老骨头了。没事,我这就去干活。”
程启思问:“老人家,你是这里的花匠?”
阮经理忙说:“是啊,郑小姐花园里的花,都是老齐打理的。”
程启思心里一动。“郑小姐的那种花……叫紫茉莉对吧?一直都是种的那种花吗?”
老齐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你是……”
阮经理说:“这位是来调查郑小姐命案的警察,老齐,你知道什么就一定要对他说啊。”
老齐叹了口气,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郑小姐啊,她是个好人。平时对人都很有礼貌,很和气,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闺女。平时她常常给我塞点钱,叫我自己买点东西什么的,唉……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会这么年轻就死掉?”
阮经理怕程启思不耐烦,忙说:“老齐,人家程警官在问你话呢。”
程启思笑着说:“没关系,跟郑小姐有关的任何事我都乐意听。”
这话更是大大鼓励了老齐,他的话匣子又打开了。“你说那花?其实,以前郑小姐的花园里根本不是种的那种花。以前,郑小姐的花园里砌了一个水池,里面养着的全部都是水仙,各种各样的都有,红水仙,黄水仙,喇叭水仙……
“郑小姐最喜欢一种叫『玉玲珑』的水仙,这水仙在这里很难养活,花期也特别短。我为这玉玲珑,可花了不少的心血啊……”
老乔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种疑惑的表情,“我真不明白,郑小姐那么喜欢水仙的,为什么突然有一天会叫我把水仙全部都挖掉?”
“什么?”程启思一怔,“郑小姐叫你把水仙全挖掉?”
阮经理插口说:“没错,她就是这么说的。有些好品种的水仙,旁边邻居找她要,她也就给人了。当时我们都很诧异,不过我想,小姑娘种花大概也是一时兴趣,也许想换点新花样吧?”
老齐叹着气说:“这些年轻女孩子的心思,我们反正是不懂的,我就听她的,把花都挖走了。她又找了工人来,把花园里的水池填平了,然后在上面重新铺了厚厚的一层土。”
程启思这才明白,钟辰轩第一次来的时候,觉得那幢房子有点不对劲的原因,就是花园整个都高了些,比客厅外的露台都还略高了一块出来。原来是因为填厚了的原因,这就能够解释了。
“然后,她就要你全部种上那种紫茉莉?”程启思问。
老齐点了点头,“花都是郑小姐自己找人买来的,这花我们这里没有,不知道她是从哪里运来的。反正,有钱就好办事呗,我就帮她种上了,后来,她不知道怎么想的,又挖了起来,然后又重种,这样挖来种去了好几次……唉,现在想帮她再种种花也不行了……”
程启思之前跟郑琪儿的律师见过一面。律师叫温梧,一副典型的律师样,衣冠楚楚,打扮仪态无可挑剔。
程启思问过他郑琪儿有没有立遗嘱,温梧告诉他,郑琪儿既没立过遗嘱,也没有结婚,所以她的遗产应该是由她最近的亲属,也就是她的父亲来接收。
不过,郑琪儿的父亲已经对他说了,让他代理把郑琪儿在国内的财产全部处理掉,捐给慈善机构。温梧正在接洽出售这幢别墅的事宜,所以程启思想趁卖出去之前,再来看一看还有没有什么发现。
程启思谢过了阮经理跟老齐,走回到了别墅。他站在客厅外的露台上,那种别扭的感觉更明确了。
花园居然比客厅还高出二十公分左右,程启思实在觉得很是不可理解。
就算是不喜欢水仙、不喜欢原来的水池了,可以直接把水池的砖块敲掉,根本没有必要在水池的基础上再加那么厚的土,搞得整个花园不伦不类。
他站在那里看了半天,这时已经是黄昏了,四周渐渐暗了下来。程启思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他犹豫了片刻,拿出手机来拨了一个号。
过了半个小时,温梧赶过来了。他一下车,就冲着程启思说:“你是什么意思?你知道这房子是要卖的,你这时候想把花园挖开?”
“反正卖掉也是给慈善机构的,少卖了多少我补给你。”程启思说。
“我也不是吃饱了没事在这里玩,我想把花园挖开是有原因的。”他对着温梧招了招手,“你走过来,走到我站的这个地方来。”
温梧狐疑地走上了露台,他也奇怪地“啊”了一声。“这花园……这花园怎么比这地板还要高?”
“听这里的花匠和物业公司说,原本花园是很正常的,但是两年前,琪儿让人把水池填平了,又把泥添高了,就变成了现在这个别扭的样子。”程启思说,“你难道不觉得很奇怪?很不顺眼?”
“……确实。”温梧注视着程启思,他的眼神是精明而锐利的。“你在想什么?你认为……难道你认为这下面埋着什么东西?”
“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来别的理由。”程启思回答。
温梧在露台的靠背椅上坐了下来。“好吧,我这就打电话叫人来挖。不过,如果什么都挖不出来怎么办?你真愿意赔我损失?”
程启思苦笑了一下。“我倒是宁愿赔你损失,也不希望看到这下面真埋着什么东西。”
工人们彻夜开工挖开花园里的泥土,虽然有点吵,但好在这里是别墅区,别墅之间都隔得相当远,也不会怎么吵着人。物业公司知道是警方的意思,自然也不会干涉。
温梧从酒架里找出了一瓶没开过的酒,给程启思倒了一杯,自己倒了一杯。“大概会挖到天亮,我们只能在这里等着了。”
程启思喝了一口,是一种爱尔兰威士忌,有很浓的奶油香味,不合胃口,但他口渴了,权当作是饮料解渴。“你对郑琪儿了解多少?”
“……很少。”温梧也喝了一口酒,“我是她的律师,但是她很少有什么事务让我办,她母亲留给她一笔很大的遗产,早已拨给她了。
“她过生日或者偶尔有什么社交活动,如果少个伴,我会陪她。
“不过,这一次她生日的时候,我正好在外地办事,没能赶上。我还给她带了礼物……没想到,竟然交不到她手上了。”
“我知道,她生日那天,我听到你给她打电话说你不能来了。”程启思又大大了喝了一口酒。“那么她的过去呢?”
“过去?”温梧仰起头想了一会,“她在四年前,莫名其妙地跑去考了警察学校,还找我托了些关系,把她弄进去。我当时非常惊讶,因为她从来没有表示过她会对当警察有兴趣。
“不过,她既然坚持,我也没有反对的理由。而她表现也很出色……她毕业的时候,我又帮她想了些办法,让她进了你们那个部门。”
程启思没有说话,他在心里过滤着温梧提供的这些信息。“平时送给琪儿的那些花里面,大概也少不了你的了?”
温梧笑了,他的眼睛在镜片后发着光。“如果能跟琪儿结婚,我能够少奋斗很多年了。这又有哪里不好呢?”
“对啊,你可是个年轻有为的名律师啊。”程启思揶揄了一句。他又问,“那你认不认识徐湄和郁容?”
“认识,点头之交,不熟。”温梧回答。
这时,花园那边传来了一阵惊呼声,一个工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快来看……”
程启思丢开酒杯,奔了过去。
花园的泥土多半都被翻了起来,堆在一边,看得到一个废弃了的水池。水池里的泥土也全部被挖了出来,赫然有一具已经成了白骨的尸体躺在水池底部!
“我的天。”温梧站在程启思身后,喃喃地说,“这具尸体在这里肯定已经有好几年了,不然也不会变成这样。”
程启思蹲下了身,伸手轻轻拂去骨架上的泥土。“这是具女尸,我马上叫人来,把尸体送去检验。”他回头望着温梧,“你知道这具尸体可能是谁吗?”
温梧脸上又是茫然又是迷惑。“琪儿的朋友不太多,也就郁容,徐湄和肖然这几个算是铁杆的朋友。可是,他们都……”
程启思接过了他的话头。“他们都活着,是吗?就算徐湄死了,但也是最近才死的,而这尸体都已经变成这样了,显然是好几年的尸体了。”
“没错。”温梧疑惑地摇着头,“我实在对这具尸体毫无头绪。”
“但是琪儿是知道的,尸体就是被她埋在这里的。”程启思冷冷地说,“遗憾的是,我现在已经没办法问琪儿,这是怎么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