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花棚里找到了郁容。
看到活生生的郁容,两个人才算是吁了一口长气。郁容正跪在地上检查什么,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抬起了头,“啊,是你们。”
她的气色很不佳,刚才的微笑已经完全看不见了。程启思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郁容站起了身,她手里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已经被剪得支离破碎。“准备上场的衣服被剪成这样了,我只得让琪儿去表演『睡莲』那个主题了。怎么样,我没有过去看,反应还好吧?”
“很好,亏妳想得出。”钟辰轩微笑地说,“非常美,琪儿也真是个多变的女孩,她的气质可以随着服装而转换。”
郁容点了点头,“这是琪儿的特质,她其实很适合模特儿这一行的。只不过……”她突然顿住了,没有说下去,而是恼火地看着自己手里的衣服。
“真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看来今天的系列只能剩一个了。”
钟辰轩突然问:“只剩一个?就算『百合』的服装被弄坏了,还应该有『铃兰』吧?”
郁容苦涩地笑了一下,“对,还有铃兰。但是,那身衣服是为徐湄量身订做的,是全手工绣花的,我已经没有时间再重做一件了。
“而且,我也准备用这场秀来缅怀一下徐湄……所以,铃兰这个主题,我并没有打算出场的,只打算展示几幅徐湄当时的试装照。”
钟辰轩看着她手里那件衣服,看了好一阵。“那……睡莲,本来是谁出场担任模特儿的?”
郁容抬起头,奇怪地看着他。“本来就是琪儿啊,她现在不是正在表演么?她很适合……”
钟辰轩没有听她再说下去,只对着程启思说了一句:“快回去!”
程启思也已经明白了,拔腿就跟着他跑。
他一直认为,这场秀针对的是郁容,所以他们一直注意的都是郁容的安全。但是,现在秀场上只剩下了一个主题,一个主秀,那就是─睡莲。
他本来以为,只是因为现场发生了某些事故,才临时让郑琪儿顶替上场的,而事实上,本来郑琪儿就是“睡莲”的主角!
也就是说,如果会发生凶案的话,对象就是郑琪儿,而不是郁容!
他们两人一奔回到水池附近,心里都是一沉。
大多数宾客都已经起身了,闹哄哄地围在水池边上,莲叶上,也已经看不到郑琪儿舞动的白色倩影了。
“让一让,让一让!”程启思推开挡在面前的人,那些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停地拍照的记者让他厌烦透了。他逮住一个记者厉声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记者是个年轻男人,戴着一副眼镜,正拍得起劲。他的相机被程启思按住,很是不乐意。“干什么干什么,没看见我在拍照吗?”
程启思把证件亮了出来。“警察!少废话,快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那记者这才蔫了下去,回答说:“那个模特儿……突然摔到水里去了,不过没关系,已经有人跳下去救她了。”
“哗啦啦”一声,有人从水里钻了出来,程启思定睛一看,是肖然。他这天本来也穿着一身白衣,打扮得非常整洁,这时候一身都是污泥,形象全无了。
他挣扎着爬到了水池边上,手里却抱着郑琪儿。
程启思忙把郑琪儿接了过来。
“快帮她做人工呼吸!琪儿不会游泳,肯定是溺水了……”肖然一边喘着气往外面爬,一边说。
程启思转过头。“有谁是医生?快来帮忙!”
一个男人从人群里走上了前来,他身旁还跟着一个娇小的女孩。
程启思一看,不由得直了眼。“文医生,是你?还有妳,田悦?”
文桓已经挽起了衣袖,“我收到了郁容的邀请信。小悦,快过来帮忙,她才掉下去一会,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
钟辰轩在一旁皱着眉。他问肖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琪儿怎么会掉下去?”
肖然退到了一边,看着文桓和田悦在帮郑琪儿做人工呼吸。“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有片莲叶突然一下子就沉了,琪儿就掉进水里了,她不会游泳。”
钟辰轩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田悦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点困惑:“表哥,不太对劲啊,她才掉下去一会,怎么这么久还没反应……”
文桓摸了一下郑琪儿的脉搏,又把被水淋湿了、贴在她脸上的黑发拂开。
这一看,旁边的人都吓得不轻。
郑琪儿的脸色,已经呈现出一种发黑的颜色,连嘴唇都是青黑的!
文桓脸色大变,叫了起来:“快,叫救护车!”
程启思已经拿出手机开始拨号,钟辰轩蹲下身,也摸了摸郑琪儿的脉搏,“很微弱了。这是怎么回事?看她的脸色,像是中了什么毒。你有没有带急救箱?”
“没有,我不是出诊,怎么会带急救药品。”文桓的脸色阴沉,“何况,就算带了,也不会管用。一般医生谁会在身上带血清?”
“什么?”肖然叫道,“血清?文医生,你说什么?”
文桓拉起了郑琪儿的手臂,在她的左臂上端,有两个非常细小的齿孔,还在微微地渗着血。“她应该是被蛇咬了。”
“蛇?!”肖然回头望了那个水池一眼,“这不可能!这个水池是郁容为了这次秀特地修出来的,里面的水也是才灌进来不久,怎么可能有蛇?”
文桓冷冷地说:“不仅是蛇,而且还是一条剧毒的蛇。”他望着程启思,“电话打通了吗?”
程启思点了点头。他也弯下腰察看郑琪儿的情况,郑琪儿的面色青黑得越来越严重,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她……她能撑到救护车来的时候吗?”
文桓沉默着,没有回答。钟辰轩声音沉重地说:“除非马上给她注射适合的血清,否则……我想是没有希望的。”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郁容也跑了过来,她一看到郑琪儿脸色发黑地躺在地上,尖叫了一声就跪在了她身边。“琪儿!琪儿!妳怎么了?琪儿?”
肖然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头。“琪儿被蛇咬了。”
“蛇?”郁容的眼睛睁大了,满脸的不知所措,“哪里来的蛇?”
肖然指了一下水池,郁容喃喃地说:“不可能呀……这水池里面因为养着王莲,所以一直都有人在专门打理它。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里有蛇啊……”她伸手拍了拍郑琪儿的脸,叫着她的名字,“琪儿?琪儿?妳醒醒呀,琪儿!琪儿!”
文桓问钟辰轩:“你有没有带什么药在身上?”
钟辰轩没好气地说:“安眠药,要吗?”
文桓苦笑,看了一眼浑身都在痉挛的郑琪儿。“真是糟糕,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却毫无办法。”
他也望着清澈的水池,“真是奇怪,为什么那里面会有蛇?”
钟辰轩忽然“咦”了一声。“那水面上飘着的是什么?”
程启思一望,果然,在水面上飘着一个树枝一样的东西。他站到了水池的边缘上,伸长手臂去把那树枝捡了过来。“只是一根树枝……”
一语未完,他的脸色就变了。
那确实只是一根普通的树枝,大约有半尺长,褐色的树眼,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是,那是一根中间分叉的树枝。
Y形的树枝!
钟辰轩慢悠悠地说:“这就是所谓的……『Y』了?看来,直觉果然是最准确的。『Y』就是一根分叉的树枝,非常简单,非常形象。”
“琪儿?琪儿,妳醒了?琪儿,妳想说什么?”那边,郁容扶着郑琪儿,正在着急地叫着。
郑琪儿已经睁开了眼睛,竭力地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但那毒蛇的毒性让她没办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钟辰轩跟程启思立即扑到了她身边。程启思一迭声地说:“琪儿,妳想说什么?快告诉我们,无论什么,都快告诉我们!”
“……她说不出话来了。”钟辰轩脸色阴沉地说,“琪儿,救护车马上就会来了,不用害怕,我们会救妳的。”
郑琪儿的眼睛里,已经迸出了泪花,她努力地想抬起一只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程启思在旁边看得又是心焦又是难受,肖然甚至已经把眼睛捂住了。
文桓压低了声音对钟辰轩说:“她撑不了多久了,恐怕撑不到救护车来的时候。有什么话,现在一定要问出来,否则线索就断了。”
钟辰轩凑到郑琪儿的耳边,轻轻地说:“琪儿,不要急。妳躺着的地方是一块养花的泥地,土质很松很软。
“尽量放松……对,就这样,不要紧的,妳只需要让自己放松……抬起妳的手,不用抬起整条手臂,只需要动一下妳的一根手指……
“对,对,不要急,慢慢来,慢慢来……感觉到了吗?土质很松,妳完全不需要花力气,就可以在泥地上写出想要表达的东西……我们的眼神,我们的手势,都可以表达出我们想要说的话,不一定非得要是语言不可……琪儿,救护车马上就会来。
“妳想一下,现在妳很清醒,我看得出来,妳非常非常清醒,妳知道妳要对我们说什么,妳急切地想告诉我们什么……尽量用最简单的办法,把要说的话写出来,或者,用最简单的符号和图案画出来……我们会知道的,我们会知道妳想告诉我们什么的……
“琪儿,妳的手指是能动的,来,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妳是能慢慢地让妳的手指动起来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几乎是催眠一般的调子。
郑琪儿注视着钟辰轩的眼睛,本来涣散的眼神,这时候变得清明起来,她的手指,慢慢地在泥地上动了起来。
程启思屏着呼吸看着她的手指缓慢移动,连大气都不敢出。
郁容和肖然,文桓和田悦,也都停止了动作,呆呆地注视着郑琪儿手指的移动。突然,郑琪儿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子垂了下来,软软地落在了泥地上。
文桓摸了摸郑琪儿的脉搏,黯然地收回了手。“她死了。”
郁容发出了一声惊呼,但立即掩住了嘴。
她把头靠在了肖然的肩头上,程启思看到一滴滴眼泪自她眼角渗了出来。而肖然则握住了她的手,默默地望着郑琪儿的脸。
程启思看了看自己手里还握着的那截Y形的树枝。他真有一种冲动,想把这根树枝一折两断。
郑琪儿留在地上的,是一个小小的Z。
“你要我相信是那根树枝杀了郑琪儿吗?”程启思“啪”地一声把咖啡杯从桌上扔到了地下,滚烫的咖啡溅得一地都是。
“不,这只是一个暗示。”钟辰轩平静地说,“很显然,凶手是在用X,Y,Z来作暗示的,X发生在徐湄身上,Y应验在了琪儿身上……”
“见他妈鬼的XYZ!”程启思一脚把地上那些瓷器的碎片踢得到处乱飞,“你别他妈的用这些来糊弄我了!现在是郑琪儿死了,莫名其妙地被一条不见踪影的毒蛇咬死了!池子里的水已经抽干了,不要说蛇,连只蚂蚁都没发现!那条见鬼的蛇跑哪去了?
“你说徐湄的死,是因为那瓶红酒里的沉淀物,可是,检验出来的结果却什么都没有!瓶子摔碎了,碎片还在,酒瓶的玻璃碎片上还有红酒的附着物,就算有一丁点微量的毒素都不可能检验不出来!
“检验科的人已经被我问烦了,他们说没有就是没有,不能凭我的想象就变出来!你倒告诉我,徐湄酒杯里的毒究竟是怎么下的?!”
钟辰轩沉默不语。
程启思的声音更大了,“那毒是怎么跑进杯子里去的?总不会自己长了脚跑进去的吧?琪儿倒酒的时候,十一双眼睛都在
盯着她,她根本没有做手脚的机会!何况,现在她自己也死了!”
“……你冲着我吼做什么?”钟辰轩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我又不是凶手。你不就是因为肖然所拍摄的那组照片叫做第十二夜,所以始终觉得我与此有关?我跟郑琪儿和徐湄有什么过节?我有必要要她们的命?”
“秦颜和施思跟你又有什么过节?你一样要她们死!”
程启思一急,也口不择言了,这句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说错了话。
果然,钟辰轩盯了他一眼,把门一摔就走出去了,程启思想叫住他,又颓然地坐了下来。
秦颜和施思都是在那次连环凶杀案里的牺牲者,都曾是程启思的女友。
门又轻轻一响,他抬起头,这次进来的却是君兰。
君兰看到一地的杯子碎片,没有说什么,弯下腰就开始捡了起来。
“没事,君兰,妳别管,我自己会收拾。”程启思按着头,烦恼地说。
君兰还是没有说话,自顾自地捡着地上的碎片。
忽然,她“哎哟”了一声,程启思抬头一看,她正把手指放在嘴里吮着,忙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怎么了?手被划伤了?来,我看看。”
“……没事,启思。”君兰轻轻地说,程启思硬把她手拉了过来。
被碎片割伤的口子很长,还好不算深。
程启思在桌子里找出了一瓶碘酒,替她擦了一下,然后找了OK绷帮她把伤口贴好。
“我就叫妳不要碰了,看吧,这不弄伤了。”
君兰有点羞涩地笑了一下,她这表情让程启思心中微微一动,又微微地刺痛了一下。君兰笑的时候,有一点像施思。
“没事,小伤口而已,我没那么娇气。”她扬起睫毛,默默地看着程启思,说,“琪儿的事,我们都很难受。你不要自责了,这件事……或者真的是个意外?”
她的口气里带着疑虑,显然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
程启思苦笑了一下。
“不会是意外。哪有这样的意外?”他恼火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真倒霉,偏偏我自己又掺和进了这事情里,上司不肯让我办这案子。”
君兰正想说什么,钟辰轩推门走了进来。
他看到君兰在里面,略微怔了一下。
君兰识相地退了出去,把门带了过来。
钟辰轩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我跟上头说了,我们可以办这案子了。”
程启思吃了一惊。“什么?”
“我跟上面说了,让我们办这桩案子。”钟辰轩平淡地重复了一遍。
“不要再问我我有什么背景或者是什么身分了,我不是不愿意回答你,是现在不能回答你。总之,现在我们可以着手调查了,亲力亲为,是你希望的吧?”
程启思有点尴尬地搓着手。“辰轩,对不起,我刚才是口不择言了。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那就是藏在你心底的想法。”钟辰轩打断了他的话头。
“什么叫口不择言?就是情急之下,来不及用别的谎言来伪装自己,就把真实的想法泄露了出来。不过,没关系,在上次的事情里,确实是我对不起你,你怀疑我也无可厚非。但是,如果我们以后还想继续合作,你最好相信我。”
程启思还想说什么,钟辰轩已经把一大迭卷宗朝他丢了过来。“我把徐湄的案件资料都拿过来了,快看吧。”
程启思看他没有跟自己说话的意思,也只得埋首在那堆数据里。
“郁容。”
郁容抬起了头。她正埋着头在修剪花枝,手上戴了一双大大的塑料手套。
她的头发用一只翠玉钗子挽了个髻,几缕散发落在耳边,皮肤如同白玉一般。“是你啊,肖然,怎么不声不响就走过来了?吓了我一跳。”
“妳在干什么?”肖然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手里剪下来的花枝。“这是铃兰?妳把铃兰剪下来做什么?”
郁容手里拿着的,果然是一束白色的铃兰,一个个铃铛一样的小花苞,上面还带着露珠。“剪下来放在屋里插瓶啊。”
肖然微笑了一下。“这花比百合更适合妳。”
郁容笑了一笑,把头靠在了肖然的肩头上。肖然轻轻拔下了她头上的翠玉钗,一头乌云样的头发就流漾了下来。
肖然吻着她的发梢,说:“妳头发上的味道真好闻,就像是花香一样。我就喜欢妳这样没有烫过也没有染过的天然乌黑的
头发……”
郁容从他怀里转过了身,似笑不笑地看着他。她的皮肤很白,在阳光下看起来,如同吹弹得破一般。“你不是常说你喜欢徐湄那头烫得蓬蓬松松的卷发么?”
肖然笑了。“她的发型很适合她,很漂亮,这我不否认。不过,那不代表我就喜欢了,是不是,郁容?”
郁容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继续去剪铃兰,“你的嘴一直这么甜,对徐湄这样,对琪儿也是一样。她们死了,你不伤心么?我们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啊。”
“妳也是跟她们一起长大的,难道就不伤心么?”肖然盯着郁容的脸,在阳光下,郁容的脸光洁而细致,看不出她有流过泪或者忧伤的表情。“妳看起来还真是容光焕发,郁容。”
“你放心,警察来问话的时候,我会给自己画上黑眼圈的。”郁容整理着那束白色的铃兰,“我如果这样子去见他们,那不是等于告诉他们,我对琪儿的死完全不感到难过?警察又不是傻子,他们马上就会怀疑我的。”
肖然微笑着,把她的脸扳向自己,凝视着郁容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睛。
“妳也放心,他们不会找到什么的。他们什么都不会知道……只有妳,我,还有死去的徐湄和琪儿知道。”
郁容笑着,却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深谈下去。“关于这次秀上发生的意外,媒体方面怎么说?”
肖然说:“当然是竭尽所能地加以渲染,妳为此也大大地火了一把,郁容。”
郁容一笑。“你不是一样吗?你拍的照片,大概在所有的杂志和报纸上都占有一席之地吧?”她朝肖然伸出了一只手,“给我一支烟。”
肖然打开烟盒给了她一支烟,然后把打火机凑到了她唇边。
郁容把烟点着了,吐出了一串串烟圈,看着它们在空气里消失,半天没有说话。
肖然打破了沉默。“妳为什么一直住在这里?回工作室不好么?”
“我在短短的时间里痛失了两位好友,我这时候怎么可能有心情回去工作?”郁容幽幽地说,“我现在自然是应该待在这个空气很好,环境也很好的大花圃里,等到过一段时间,心情回复了再回去啊。”
肖然正想说话,忽然听到了不远处有汽车喇叭的声音。
他转过头望了一眼,“是警车,大约警察来找妳了。我还是先走的好。”
“你走什么?”郁容把烟掐灭了,“你的车就停在外面,他们如果看到了,岂不更显得你做贼心虚?你来看我,这有什么
大不了的?”
她回身往花棚的方向走去,“走吧,我们就在那里接待他们吧,早也要来,晚也要来,还不如一起来了痛快。哦对了,亏你提醒了,我看我还是上楼去补个妆的好。”
程启思和君兰已经等在了花棚里。钟辰轩没有来,他正埋头在一大堆数据里,其中包括厚厚一迭的时尚杂志。
他只是要求程启思把问话的过程录一次音,程启思同意了。
“启思,你好。”郁容走了进来,肖然跟在她身旁,她看了一眼刚刚佣人送来、放在君兰和程启思面前的杯子,就说:“我去帮你们换成茶吧,这咖啡不好。”
“不不,不用了。”程启思忙说,“我本来就不怎么懂这些,喝来也都是差不多的。”
郁容却坚持说:“好茶跟普通的茶,怎么都是不同的。我最近弄来了一些很不错的茶,我去叫人弄,你们等我一下。”
她走了出去,肖然坐了下来,笑着说:“郁容是个客气的人,她既然要客气,你们就让她客气吧。她的好茶,我平时也不轻易尝到的。”
他拿出烟盒,询问地望着程启思。程启思摇了摇头,肖然就给自己点了一支。“启思……琪儿和徐湄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程启思轻微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是今天才得到通知,允许我来查这个案子的。惯例上我们是必须回避的,不过,我实在是没办法对琪儿的事这么不管不顾的。”
他伸手去端咖啡杯,肖然把糖罐给他递了过来。程启思说:“我不用加糖。”
肖然便给君兰的杯子加了三块糖,君兰朝他笑了笑,说了声“谢谢”。她低下头,用小勺搅动着咖啡。
肖然说:“那天你们都在场啊,我是指─琪儿生日宴会那天……”他的神情更黯然了,“好好的一次生日宴会,怎么会变成那样?”
程启思说:“我正想问你,你那瓶红酒,是什么时候送给琪儿的?”
肖然想了一会,“是在我一个月前回国的时候。那天我不是说过吗,那是我在法国的一次拍卖会上拍下来的,于是就带回来送给琪儿了,她跟郁容不一样。郁容喜欢茶─当然也是因为她对酒精过敏─但琪儿很喜欢红酒。
“她特意留在了生日宴会上开这瓶酒……”他倒在了藤椅上,蒙住了脸,声音从指缝间模糊地传了出来,“我真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
程启思问:“那瓶酒直到宴会的时候,都没有打开过?”他知道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傻,不过,还是不得不问一下。
果然,肖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之前肯定是不会开的。琪儿也是当场打开的,大家都看见了啊。”他想了一想,“你是不是怀疑酒里面有毒?这,不可能吧,我们人人喝了那酒,但是只有徐湄她……”
“有一个人没有喝酒。”君兰开了口,她的声音温柔而动人,“就是郁容,她酒精过敏,所以,琪儿给她倒的是果汁。”
肖然一怔,随后脸上微微泛起了怒意。“妳在暗示什么?我说过了,那酒是在餐桌上打开的,而且我们每个人都喝了,郁容有没有喝,那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程启思心里浮上了一个想法,但这时他并没有时间去过多的思索。
“君兰也没有别的意思。我们职责所在,该问的都必须得问,你也得谅解一下。难道你不想早日抓到杀害徐湄和琪儿的凶手吗?”
肖然低下了头。“……我明白了。对了,我能不能问一下,琪儿究竟是怎么死的?她真的是被毒蛇咬死的?”
程启思和君兰对视了一眼。君兰回答:“对,初步的检验结果是这样。”
她也垂下了长长的睫毛,“是一种很毒的毒蛇,也许是眼镜蛇,或者是竹叶青之类的。否则,毒性不会发作得这么快。”
肖然挥了挥手,有点激动地说:“可是,我们之后把水抽干了,也根本没有看到蛇的影子!”
程启思说:“我也看到了,那水池的水是活水,有通道通到别的地方。蛇大概已经顺着通道溜走了,不会乖乖地待在那里等着我们去捉的。”
他叹了一口气,对君兰说:“等会我们再去案发的现场看一下。”
肖然说:“之前也有警察来看过了,他们说是有一朵王莲的莲叶承重能力比较差,所以一下子就断了,琪儿才会摔下去。”
程启思疑惑地问:“你们既然都知道琪儿不会游泳,为什么还要她来表演这场秀?就不怕对她造成生命威胁吗?”
肖然无奈地笑了一下,“你也看到了,那水池其实并不深,琪儿是吓慌了才会在里面乱扑腾,其实连两米都不到。我们事前当然也排练过好几次,都没有出过问题,我们想都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这时候,郁容端着一个漆盘走了进来,里面放着四杯茶。肖然勉强地笑:“嗳哟,今天我也是跟着沾光了。”
郁容把茶放在程启思和君兰的面前,又递了一杯给肖然。她啜了一口茶,对程启思说:“你有什么尽管问。”
程启思也喝了一口茶,他对茶懂得不太多,但留在口齿间那股奇特的香味让他不禁在心里暗赞了一下。
打量了几眼郁容,她还是穿了一袭旗袍,只不过是黑色的,披了件白色的披肩,头发披了下来,不像平时那样梳得整整齐齐。眼眶微红,没有化浓妆,只抹了一点淡淡的唇膏。
“两次我都在现场,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也是都看到了的。所以妳要问我想问什么,我还真想不出来。”程启思说,“我想问妳,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的事?”
“特别的事……”郁容想了半天,说,“我当时一直在忙着督促模特儿换装和化妆,根本没有时间去注意别的事。就连接待客人的事都是琪儿在帮我做……我完全没有留意别的。不过,那件被剪破的衣服算是特别的事吗?”
程启思问:“衣服在哪里?”
郁容说:“还在我这里,上次来问话的警官并不知道这件衣服的事,我也忘了告诉他。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这跟琪儿的事有什么联系没有。”
她走到花棚一侧的一个漆工艺的五斗柜旁,把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子拿了出来,“我那天也急急慌慌的,就放在这里了。”
君兰接过了袋子,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衣服拿了出来。
程启思说:“不用那么小心,那天那个环境,不知道多少个人碰过这件衣服,不可能还有什么证据留下了。”
君兰把那件衣服摊开了。这也是一袭纯白的长裙,只是质地很厚实下坠,程启思还记得那天郑琪儿穿过的白纱裙,是飘逸而清雅的。
而这袭长裙虽然是纯白色,但它的设计给人一种极端华丽繁复的感觉,也许是因为长裙下襬密密地镶着细小的珍珠的缘故。君兰赞叹了一句:“好美的衣服。”紧接着又叹了口气,“真可惜,怎么会被剪成这样?”
郁容也惋惜地叹了口气。“这件衣服还是我亲手做的。”
她的手在柔软厚实的长裙上抚过,“我当时看到的时候,也大吃了一惊,又急又气。主秀的衣服,根本没有备用的。”
程启思问:“妳本来把这衣服放在哪里的?”
郁容说:“你还记得吧,那天在花棚的后面,还另外搭了一个临时的棚子,用布围着,那就是后台,这套衣服跟别的衣服一样,都是挂在架子上的。我亲自去拿,拿到手一看,就发现已经被剪得支离破碎了。”
“把这件衣服给我好吗?我想拿回去再检查一下。”程启思说。
郁容点了点头:“你拿去吧,现在这样子,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她沉默了一会,又说:“我真不明白,那天琪儿在地上画出来的那个Z,究竟是什么意思。”
程启思也为此头痛了很久了。郑琪儿最后的眼神是清醒的,她分明是急切地想表达什么,可是,一个Z,实在是让程启思不知所措。
想请教钟辰轩,但钟辰轩对他爱理不理的,程启思也只得把话又吞了回去。
“肖然,你那天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的事?”程启思又转向了肖然。肖然想了好一会,摇了摇头。
“我想没有,我那天一直在忙着拍照,还帮着琪儿去接待客人,应付媒体。我忙得团团转,没有什么东西引起我注意的。”
程启思有点失望,这时候,君兰问了一句:“那天来的客人,有没有跟郁小姐有过节的?”
郁容愣了愣。“什么意思?”
君兰微笑,“我觉得,剪坏那件衣服的人,未必是跟琪儿的死有关。很可能,是有人对郁小姐妳心怀不满,才做出那样的事。”
肖然望了望郁容,郁容蹙起了眉头,“这个……有还是有的吧,妳知道,干我们这一行,还是有很多不太见得人的地方的。”她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瞒你们,像这次秀,是有人赞助我的,为此,我的一个同行倒是很恨我。”
“哦?”程启思坐直了,“是谁?”
郁容说:“说了你也不一定认识,而且我想她也不会来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吧。何况我也并没有请她来。”
程启思坚持地说:“妳告诉我她是谁,任何一条线索我们都不能放过。”
郁容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她叫周缘,也是服装设计师,以前我们关系还过得去,后来因为一件事,弄得水火不容的。
“其实,我也并不太在乎赞助,实在不行,我自己拿钱出来也还可以,徐湄这人太好胜,她非要把这笔赞助从周缘那里抢过来,所以她亲自出马。
“她也真厉害,本来都是跟周缘快拍板了的事,硬是被她给弄了过来。唉,她也是为了帮我……我特意花了大半年做了主秀的那款礼服,就是完全比照她的身材做的。
“她喜欢得不得了,说等秀完了送给她作纪念,我当时还说,本来就是做给妳的,给别人也穿不了啊……”她说到这里,也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啜泣了起来。
肖然递了两张纸巾给她,郁容一面拭泪,一面说:“徐湄是个很热爱生命的人,她比起我要有活力多了。
“琪儿也是,她一向最爱笑最爱跳的……为什么偏偏是她们两个死了,而我还活着……”
肖然安慰地说:“妳别想那么多了,发生那样的事,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他叹气,大概是觉得自己这番话也太苍白无力了。
君兰问:“能不能给我们看看做给徐湄的那款衣服?”
郁容抬起了头,“哦,好的,不过,因为这次的秀我并没有打算让这衣服出场,所以没有带过来,留在工作室了。你们如果愿意,改天约个时间过来看好吗?”她黯然一笑,“这件衣服,本来就是做给徐湄的,我打算留给她作纪念。”
“好。”程启思看她哭成这样,也没什么好问的了,把茶一口喝完,站起了身,“我们先走了,如果妳想起了什么,随时打电话给我。”
他又望向了肖然,“你最好……好好照顾郁容。”
他的声音里含着一股特别的调子,让肖然皱起了眉。肖然对郁容说:“我送他们出去。”
郁容点了点头。
肖然把他们送到花圃的门口,终于忍不住问:“你要我好好照顾郁容,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的意思,”程启思说,“到目前为止,还完全看不出凶手的动机。她们三个人是从小的玩伴,非常亲密,现在已经死了两个,如果可能的话,你尽可能地多陪陪郁容,不要让她遇到危险。”
肖然点头。“我知道。”
程启思环视着偌大的花圃。“要照料这么大个花圃,需要花不少人力物力吧?”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郁容的父母已经过世了?听说,她的父亲是位收藏家?”
肖然笑了,“是啊,已经过世好几年了,伯父他生前也喜欢一个人待在书房里,品品茶,看看他的古董。他很少出来的,最多也只是在花圃里散散步而已。”
程启思也笑,“真是神仙生活,我们都指望不来的。”他拉开车门,让君兰上车,“我们先走了,你如果有什么发现也马上告诉我。”
“那是一定。”肖然朝他们挥了挥手,望着他们的车子远去,才慢腾腾地走回到了花棚里。
郁容还坐在原处,手里端着那杯茶。“他们走了?”
“走了。”肖然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伸手去搂她的腰,“看来他们也是毫无头绪,没什么好担心的。对了,那件衣服不是在这里吗,妳为什么要说在工作室?”
郁容点了一支烟。“你忘了?那件衣服……”
肖然如梦初醒地“啊”了一声。“对啊,我真是忘了。那妳打算怎么办?”
郁容笑了笑。“我自有办法,你就不用操心了。”她又含着笑瞟了肖然一眼,“你是什么时候把那套礼服给剪碎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肖然一呆。“妳说什么?那套礼服难道不是妳剪碎的?”
郁容正在抖烟灰,听了这话,手一颤。“你又在说什么?我一直以为『百合』那套礼服是你剪碎的啊。”
“我们不是事先已经商量好了么?我也是按照我们商量的方法做的啊。”肖然吃惊地说,“我还在奇怪呢,妳怎么突然想着把衣服给剪碎,而不是按我们事先说好的那么做?”
郁容手里的烟掉到了地上。“我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是,我去拿衣服的时候就发现已经被剪碎了,我还在想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干的。后来我也没有时间来问你……真的不是你?”
肖然跺了跺脚。“真的不是,我怎么会不跟妳商量就去呢?何况,我那天忙得团团转,哪里有时间跑到后台去?后台那么多人,我怎么下手?”
“说得也是。”郁容沉吟地说,“那就真是奇怪了。不是你,不是我,那还会是谁?”
肖然的眉头也锁了起来。“不会真是周缘吧?”
郁容白了他一眼,“那是我临时编出来转移他们视线的。我又没请周缘。”
“那可不一定。”肖然说,“这花圃这么大,来的人又多,要有人偷偷溜进来了,这么闹腾腾的,又有谁会注意到了?”
郁容疑惑地摇了摇头。“她会用这么愚蠢的方法?如果被人看到了,她的名声就算是毁了。”
“她可以花点钱让别人来做啊,”肖然说,“她根本用不着自己来的。她上次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妳又不是没见到。”
郁容拂了拂垂到面前的头发,对着肖然笑了一笑,这一笑却笑得很是妩媚。“算了,我们先不要想这些了。我们到屋子里去吧……我们好久没有单独聚在一起了,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