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厮杀战声,火雷咆哮,日曰响彻耳畔,萦绕徘徊不去,生如煎熬,死方解脱。可他却甘负罪名,豁尽孤魂残生,宁为羽下长风,托翼扶摇。
韩铮凝望他斑白鬓发,眇目如冰,敬意忽生。
曾老板似是知他想法,眸子倏睁眉梢一挑,生生带出种慷慨意气,洒然风采,那只冰色残目里,映出九万里风雪河山。
“但我们心甘情愿。”
地板一颤,远方似有雷声隆隆震动大地,连风雪亦是一乱,韩铮神情骤变,上前一步站到曾老板身侧,肃上眉梢:“易叔,他们来了。”
这座客栈地基深埋,是按昔日的了望楼制式设计,开的四面通窗正如箭孔,十里内但凡有兵马接近,楼中必生感应,韩铮初时心乱不觉,现下却已看了出来,算算时辰,正是青狼军将至乱石峡口。
小武提枪执灯站在了楼梯口,沉默无言似在等一声号角。
冲锋的号角。
“易叔,晋国兵马可至?”
青狼七万铁骑踏境,要让他们有来无回,必有精兵良将相候,三日前长风鸿信所传,今夜正是战机。
易老板微微一笑,轻掸肩上碎雪,如拂将至狼烟:“三万鹰扬新军勒马五里之外,七万虎贲列阵四野山川,只待信号一响,一炷香时分便可赶至,青狼远来人疲马乏,我军以逸待劳攻其不备,天时地利人和皆在,胜,只在翻掌。”
他又伸手于窗棱轻叩,声音虽轻,韩铮却听得出那拍子是昔日鹰扬战鼓,激昂雄浑,催人战意升腾,热血贲张。
供桌前地板无声陷落,一方地洞幽暗深邃,不知通往何方,洞中延伸出几根引线,韩铮乍见,瞳孔蓦然一缩。
“鹰扬虎贲,皆是我大晋雄师,但十七年前的账,老朽还未代故人一一清算,今日之功怎能由他们独享。”他转过身来,舒了眉宇,拍肩带韩铮来到地洞旁边,手指捻一捻线引,隐见畅意开怀,“老朽还为浑邪王准备了一份厚礼,须得当面亲交。”
硫磺气息自洞中传出,归来栈在乱石峡口开了整整十七年,十七年的时间,够他埋下多少火雷炸药?
恐怕,足够媲美天戈一击,地翻狂浪。
“上一次准备得仓促,才让浑邪王收拾残部逃回西塞,这次老朽要留客留得彻底。”曾老板好整以暇端起烛台,红烛燃泪,萤火在风中飘摇。 韩铮自曾老板眼底读出了他未言之意,就算大晋这些年来整顿军备,虎贲鹰扬皆是精兵,但两军交战死伤必众,若让青狼于峡中先中一场火雷伏击,晋国军队只需收拾败军残部,便能将牺牲减少到最低。
时过境迁人心不改,这位算尽苍生布下的计策依然如昔日一般,以最小的本钱博最大的利益,分毫算计锱铢必较,即便在这血债将偿的时候仍能想到这层,可谓冷静理智到了极点。
“好!”韩铮牙一咬,狠狠点头,迈步便要下楼,小武却如一堵墙般挡在楼梯口,分毫不让。
曾老板悠然的声音从他背后传出,一只瘦削却有力的手扳住他的肩膀,将烛台交到他手,于他一愣的工夫,又从他腰后摘了身份铜牌:“十七年前我亲手点燃了火雷引线,你因此耿耿于怀至今,今夜这个机会就留给你,点火时千万别手抖,记得三万英魂泉下有知,等你为他们报仇。”
韩铮手里的烛台尚带着炽热温度,风雪寒凉侵肤冻体,而那筹谋时冷静理智之人的血——竟也是热的。
“不行,易叔你不能去,要去也该是我去!”那袭狐裘慢悠悠地与他擦肩而过,韩铮一急伸手去捉,手下却提了个空,再看时曾老板已从小武手里接过灯笼,迈下了第一级台阶。
“迎客入黄泉的生意,你何必与老朽一介孤魂野鬼抢,小武,他若是想跟来,就先让他问问你的枪。”
小武沉默地让开了路,却又在韩铮急跟上前时枪一摆,横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