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庭胁君强令兵发,早已将自身生死置之度外,鹰扬军可以灭。天戈关可以破,但残暴凶狠的草原青狼,必须止步在乱石峡内,无论这意味何种代价。”曾老板又叹了口气,看着韩铮摇摇欲坠的身影,声音里隐生悲悯,“大帅原本想与敌偕亡,但看到你时,他还是心软了。”
“不,父亲不可能这样做,埋下炸药的是你,炸毁天戈的也是你,只能是你,不会是父亲……不是他……”韩铮身子一晃,踉跄退了两步,身后似靠上个硬物,勉强撑着他不至倒下,五指下意识攥紧柔软布幔,像是溺水的人绝望地抓住仅见的浮木,连连摇头,只是不信。
其实他早已信了。
他本是最了解韩钺的人,他怎可能看不出当时战况的濒临绝境,怎能看不出韩钺身上的决死之意,怎能想不到当年那一战的轻骑诱敌,缠战引入,步步筹谋直至火雷迸发,只可能是一人之令?
只是他不愿信,他不能信。
“不错,下令炸毁天戈关的不能是大帅,他是挽国势倾颓于狂澜的英雄,他是扶将倾大厦于危难的忠烈,他不能有坑杀同袍葬送部下的污点,哪怕这份牺牲,确实值得!”曾老板神情骤然严肃起来,他不笑的时候,平日里温柔的眉眼竟生出种风霜凛洌,傲骨嶙峋。
如韩钺当年手执战刀,斩佞请命,如三万鹰扬挟勇临战,挥戈长呼。
家国天下,生死存亡系于一肩,故而,义无反顾。
“世人皆知鹰扬军拼死奋战,壮烈殉国,新训练的虎贲义勇需豪情激扬热血,幕后的筹谋算计,黑幕阴谋他们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若有人执意发掘其中真相,那就是鹰扬军的军师易成空冷血无情,为求胜利不择手段,甚至亲手葬送兄弟同胞,其罪——当诛!”
那一战后不久先皇驾崩,新君即位励精图治,满朝文武豁然一醒,痛定思痛除弊变革,乱石峡的归来栈也在同年建了起来。
用一重假象掩盖男一重假象,用一重伪装维护另一重伪装,寒风冽袭,黑幔在韩铮手中褶皱成团,他晃了晃身子终于站住,耳边声音纷乱成麻,昔日战声今日风雪,于他心中搅成惊涛骇浪。
他不愿信,他不能信。
却不得不信。
“所以……当年,父亲派我去寻根本不可能找到的援兵,是为保我一命,我离关之后,他就立即出兵袭击,诱敌深入……”他乍然失了力气,整个身子向后靠去,那硬物沉默无言,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依靠,“所以……我只是个逃兵,一个由于父亲私心一念,侥幸留命的,逃兵……”
支持十余年的悲愤意念一空,他整个人似也一空,垂头低低惨笑起来,曾老板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模样,神情渐肃。
若非预先埋下的火雷炸药,天戈一破山河蒙难,青狼铁骑践踏故乡国土,百姓流离失所血流漂杵,能以鹰扬残部换狄戎十万精兵,这些人牺牲得值。当时易成空点燃引线后就守在旁边纹丝未动,由他亲手开启的地狱黄泉,本就该由他亲行一遭。
可惜天道不公,他只炸瞎了一只眼,肋骨折断刺进肺里,酿成余生咳血的肺疾难愈,奈何桥上兜转来回,却还是让他捡回来一条命。
怕是鹰扬的兄弟们鄙夷他的冷血,这才连个与他们一起殉国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后来他发现这或许是天意,因为当他伤愈刚能下床时得到消息,韩钺一念心软保下来的鹰扬少帅,竟然并未回京音信全无,浑邪王撤退的时候,却在草原上捡着个身陷狼群的野小子。
他算尽苍生轮回,却唯独不曾算到韩铮大难不死后,这颗矢志复仇的心!
“山河故人曾相识,那一天后,老朽开了这座归来栈,等的是鹰扬故人归来向老朽报仇索命,等的也是一个故人自西归返,等着亲口间他一句,可还记得曾经为之沥血奋战的这片河山,是否还记得曾经并肩御敌身死志存的这些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