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江江畔,几人发足狂奔。
当时跳水之人乃是越赢,冼红阳与杜舂却混在下水救人的水手中,又上了林少崇的船。陈寂最终放人,一方面也是因为岸边一早布防,杜春的船一靠岸便已有兵士上前拦截,却不知这几人早已乘着盐帮的船逃之天天。
小乞丐和他们一路,杜春本打算让他自己离去,冼红阳却说:“算了,这孩子被云阳卫看到也是个死,还是跟我们一起吧。”
此时虽然暂离危机,但云阳卫随时可能追上来,小乞丐不通武功,冼红阳一弯腰,想背起他好走快些。小乞丐却不干,冼红阳本来不是多有耐心的人,骂道:“小混蛋,你走不走?”
小乞丐被他一骂,脸都涨红了,却还是不肯让冼红阳背他。林少崇在一旁打圆场说:“还是我来背吧。”
冼红阳看着林少崇毫不在意地背上一身脏污的小乞丐,心想这林姓小子倒也不算太可恶。
几人不敢走大路,专拣偏僻无人的小路行走,直到正午,才稍做休息,停下来吃了些干粮。
冼红阳咬一口干粮,想到越赢,心中难过,道:“不知越大哥现在怎样了。”
杜春淡淡道:“既叫他大哥,便应相信他。”
冼红阳不言语,只觉口中干粮难以下咽。这时有一件物事碰他的手,他一低头,却见小乞丐递来一只水囊,双目定定看着他。
一时间,他心中颇有几分温暖之意。
他喝了几口水,把水囊递回去,刚一伸手,小乞丐忽然“嗷”的一声,直蹦起来,把冼红阳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
“蛇,蛇!”
小乞丐声音都颤了,冼红阳很是不屑:“不就是个蛇么,你叫唤什么……呃……”
杜春和林少崇也都站起身,两人虽未叫出声,脸色也都一变。
倘若只是一两条蛇,这几人都是走惯江湖的,当还不至于如何,然而眼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说不上有几百上千条,红绿青黄,色彩斑斓,更有不少头呈三角,显然毒性猛烈。众蛇围成一个圆圈,向几人缓缓逼近。
一声铁笛悠悠响起,众人抬头看去,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坐在一棵大树上,单衣赤足,长发散乱打了一个发髻。杜春见得是他,低低叫了一声:“十三杀手!”
这个名字,但凡走过两天江湖的人都曾听过。
十三杀手,这是江湖上最有名的杀手组织,、据说内里有杀手十三人,排行越低的人武功则越:高。这树上的青年在十三杀手中排行第七,武功虽非最高,一手驱蛇之术却是天下无双。
林少崇也惊讶道:“铁叫子韩潮声,云阳卫怎么把这些人也请来了?”
单以武功而论,无论是杜春还是林少崇,其实都在韩潮声之上,但与人斗容易,这些毒蛇绵延甚远,打又打不尽,跑又跑不出,这该如何是好?
又一声铁笛响起,毒蛇齐齐昂首,红信乱吐,杜春再能干,毕竟是个女子,只看得烦恶欲呕,急忙转过头去。
林少崇也看得一阵难受,心中暗想,不知火攻能否有效果?但这些蛇太多,又受笛声控制,只怕火攻亦是不易….
他正想到这里,忽然发现身边的冼红阳神色颇为奇怪,两只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十分激动。
“冼帮主……”
林少崇话音未落,却听冼红阳一声大叫:“好啊!”
“啊?”几人一起看向他。
却见冼红阳洋洋自得,笑道:“在叫花子面前打狗弄蛇,当真是鲁班门前弄大斧,好笑至极!来来来,我就与你较量一番。”
单衣赤足的青年笑了笑,并未答言,只把铁笛又凑近了口边。
冼红阳自身上拿出一枚药饼,问林少崇道:“你身上有酒没有?”
林少崇拿出一个扁形酒壶递过去,冼红阳把那药饼嚼了嚼,吐入酒中,混成药酒后在几人身前画了个圆圈,警告说:“谁都不能走出去!”一眼见到小乞丐探头探脑,又指着他教训道,“尤其是你!”
蛇群挨近了圆圈,果然不敢前进,冼红阳大笑,昂首挺胸走了出去。说也奇怪,那些蛇见了他十分惧怕,非但不敢咬他,倒有些退缩之意。
打狗玩蛇,这本是丐帮中人的看家本领,冼红阳从小调皮好玩,正经武学半瓶子醋,这玩蛇的本领却是精通至极。如今一个弄蛇的高手,碰上一个玩蛇的祖宗,这一场究竟是谁胜谁败?
一声铁笛凄厉,声传数里,山峦之上,一个披白狐裘执血玉箫的男子向远方望去,微微笑道:“十三杀手也出动了。”
这一边冼红阳自怀里拿出一支竹管,凑在唇边吹起来。
竹管之音并未包含内力,相较笛声幽幽,竹管声音反而轻快飞扬,令人心神一振,那些毒蛇本在前进,被竹管声音一催,一条条懒洋洋地又停了下来。
韩潮声眉锋一挑,似乎有了兴趣,铁笛声音高挑几分,颇有凄厉之意,曲不成调,却自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莫说群蛇,就连一边的杜春和林少崇听了,心中都不禁有几分凄凉。唯有听在冼红阳耳里,完全成了挑衅的味道。
我四岁就开始玩蛇了,怕你?
竹管声音一扬,欢喜雀跃,溢于言表,刻意将笛声压制一般。铁笛之声自然不甘于后,愈发哀戚,两种声音搅在一起,便如两条蛟龙在空中缠斗,时而东风压倒西风,时而西风又压倒了东风。
其实蛇无外耳,亦无听觉。众人听到的声音群蛇并听不到,丐帮代代相传的驯蛇之技,乃是可以令竹管吹奏之时,更发出一种人听不到的奇异声波,操纵群蛇。除丐帮外,江湖善于驯蛇的高手便只有韩潮声一人。
铁笛与竹管的乐音蛇虽听不到,人却听得到。若是分开来听,这两者都是难得的佳乐,不过现在两种声音混起来,在一旁的杜、林两人可就遭罪了。但若比起地上的群蛇,这两入耳朵所受的罪,倒也不算什么。
韩潮声虽然一直坐在树上,凝注铁笛之间,但目光却也一直关注地下,眼见两股乐音催促之下,群蛇时而昂首前进,时而癫狂起舞,时而萎靡不振,再过片刻,也不用听从何人号令,这些蛇只怕便要废掉了。
铁笛声音骤然停止,韩潮声轻轻一跃,自树上落下来,微一拱手,转身便走。
冼红阳在他身后扯着嗓子喊:“喂,你怎么就走了?”
听他叫喊,韩潮声回首一笑,并不言语,执笛唇边,这次吹的却是一首寻常小调,声音悠扬,逍遥而去。
随着两人乐音停止,群蛇也随之委顿在地,过了良久,才一条条缓慢爬行而去。
冼红阳也松了一口气,他收起竹管,汗水顺着人皮面具的缝隙,一滴滴落在衣襟上。
小乞丐在怀中掏来掏去,好不容易找出一块白绫手绢递过去,他衣衫褴褛,这块手绢却是干净整洁,做工精细,上面又以丝线绣了一个“湘”字。冼红阳却不留意这些细节,接过来胡乱抹了下,因面上戴着面具,搔不到痒处。杜春笑道:“人都现形了,你摘了它吧。”
冼红阳一想也是,于是摘下面具,抹一抹汗渍收好,这才擦净面上汗水,将手绢递回,笑道:“早看到这个,一早就拆穿你。你姐姐给你准备的乞丐服,好让你逃走吧?还自己跑回去送死,笨!知道猪怎么死的么,就是笨死的!”
他这里数落了一通,小乞丐却盯着他的脸发呆,冼红阳生就一双细长眼眸,眉清唇薄,气质灵动如狐。虽非一般意义上那等剑眉星目的美男子,但一笑起来却极是动人心魄。小乞丐看了他半晌,终于道:“其实,你挺厉害的,还有……那些通缉画像画得一点都不像你,你、你比画像好看……”说罢忽地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