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萧兑寓所时，夜已深深。萧兑忍住伤痛，张罗着弄吃的。贾舒不言不语坐在灯前，泪水潸然不停。骆老人闷头来回走着，铁杖点在青砖上，发出焦闷的钝响。他蓦然站住，凝声道：“看来，这里也不安全了。”萧兑一愣，耳边果然有脚步声传来。
“在屋里好生呆着，不要出去！”骆老人向两人示意道。萧兑一愣：“老骆，你要干什么？”骆老人拍拍他的肩头，看了贾舒一眼：“你要好好待她，她是个可怜的孩子！”“砰”的一声关门出去。少顷，激烈的兵刃声从外面响起。惊呼声里，有人重重地坠在地上。
“今晚主人不见客，你们都回去吧。”骆老人冷峻的声音在夜空里激荡开来。四下里静了静，几声怒吼同起，伴着更猛烈的兵刃声，喧闹不堪。萧兑想开门出去，门却自外闩住。他忙点破窗纸，只见冷淡星光下，满院人影攒动，白亮的兵刃往来交织，只能分辨出个依稀来。
贾舒也无声地凑上来。萧兑见她神色异常冷静，不由奇道：“你……你没事吧？”贾舒不答，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这模样让萧兑更加不安，握住她的手道：“你先坐下，这些人老骆应该可以打发。”贾舒还是不答，嘴唇突然哆嗦起来。
一股危险的气息，就在此时袭来。萧兑猛将贾舒一推，喝道：“小心！”自己也向后一退。一条人影骤然破窗而入，手中快刀如雪，兜头砍至。凌厉的刀风刮得壁烛摇曳不定，几欲熄灭。萧兑抡起椅子迎上刀头，闪身后退。刀光又一闪，椅子立即碎裂，来人再次扑上。
“咄！”贾舒缓过神来，猛挥剑劈向来人。来人冷笑连连，回刀急砍。金铁交鸣里，贾舒惨哼着摔了出去，胸腹间血水喷溅满地，疼得牙关打战。
“离老五，你疯了！”萧兑猛然喝道。来人冷冷道：“疯的人是你！兑八，为了个女人，连大哥也敢违背！”来人正是还璧八士中排行第五的景离。萧兑看了窗外一眼，恍然大悟：“是乾老大要你们来杀我的？”
景离冷笑道：“老大说了，他不需要不听话的狗！”
萧兑心头怒火腾腾而起，看着痛苦的贾舒道：“你要杀的是我，还等什么？”景离“哼”了一声，刀头飞斩，向他喉头砍到。烛火被刀风吹打，再次缩小。黑暗挤压着最后一丝光明，满室昏晦不清。
“不要……”贾舒发出一声绝望的惊呼，挣扎着要起身。
“嗬！”骆老人暴喝骤起，恍如夜半霹雳，同时蹿进屋来，几声惨叫堪堪响起。景离惊觉时，手臂一麻，单刀被黑色的铁杖击得差点儿脱手而出。他闪身出门，与屋外呆若木鸡的众杀手会合一处，喝道：“杀！”
几欲熄灭的烛火，渐渐又亮起来，将缓缓出门的骆老人的身影拉得异样悠长。
骆老人铁杖在门前虚划一线，喝道：“越过此线，便是生死相隔，各位好自为之吧！”景离步子缓了缓，哼道：“老头，报出万儿来！”骆老人摇摇头，道：“苟延残喘的废人，不足挂齿……你们快走吧！”景离横刀冷笑：“敢与还璧门作对者，有名无名杀无赦！”当先扑向骆老人。骆老人无奈地叹口气，铁杖骤然挥起，犹如半空腾起的黑龙，将黑夜搅得更黑了。
“你怎么样？”惨烈的厮杀声中，萧兑扶起贾舒，为她包扎伤口。贾舒不答，直直看着门外。萧兑只看一眼，心头突然被奇怪的感觉所充斥。
夜，渐渐恢复了平静。小巷内死一般寂静，只有屋内烛火还在颤抖着。骆老人衣衫破碎，石像般立在院中，眼神空洞无光。在他脚边，景离双目暴突，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老骆，他们都走了！”萧兑捂住胸口，连喊两声，骆老人才“哦”了一声，猛地丢掉拐杖，涩声道：“没想到……我又杀人了！”迈步进屋，原本弓着的背影似乎又佝偻几分。萧兑见他身上多了数处刀伤，忙为他敷药。骆老人一动不动，喃喃自语，意态甚为萧索。
却在此时，贾舒慢慢爬起，猛地一剑刺向骆老人。萧兑眼明手快，抬手拍偏剑锋，喝道：“你干什么？”
贾舒不理他，双目圆睁，紧紧逼视着骆老人，嘶声道：“我要杀了你这狗贼！”
骆老人身子一颤，黯然道：“我躲了这么多年，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这债，欠下了，便永远也躲不了……”
萧兑目瞪口呆，喃喃道：“你，你说什么，难道你真的是……”骆老人道：“这是我的罪孽，萧兑，你不要管了。”
贾舒恨恨地道：“你害我贾家败落还不够，为什么要杀我爹？”骆老人急道：“不，你爹不是我杀的！”贾舒怒道：“你还狡辩！昨天我明明看到你的背影从我爹屋里出来，在城外我还不敢相信……但刚才看你使的杖法，我就知道我没认错人。”
萧兑说不出话来，刚才他也隐约从骆老人杖法里想到贾府大厅那幅名士舞剑图，只是他怎么也不敢往深处多想一分。
“你爹真的不是我杀的……夜盗贾府，是我这辈子无法回避的污点，这些年来，我一直活在后悔中，但木已成舟，后悔也不过是种托辞。我出现在你爹房里，是因为我认为你爹如此大张旗鼓索讨三岛石，恐怕会有莫大危险，没想到我赶到的时候，你爹已经遇害了。刚好你回来，我一急之下就穿窗而走……”
“你撒谎！”贾舒气急败坏。
骆老人垂下头来：“我罪在不赦，再说谎也减轻不了我的罪孽……”
萧兑按住狂怒的贾舒：“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让老骆说个清楚！”
骆老人垂头丧气道：“我以为可以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没想到，不光彩的事，久了终究要发臭，怎么也瞒不住。唉，我本名叫战烽，原是开封人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