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庙不在大,灵则香火盛。每月初九的兴福寺庙会,总是百货云集,善男信女如潮,拜佛、祈子、问安、听书、看戏、观道场,络绎不绝。在那声清脆的掌声之前,一切都是井然有序,但掌声之后,整个庙会就乱套了。越来越多的人摩肩接踵,汇成一堵厚厚的人墙。人墙内,一名棕衣少年捂着右颊,龇牙咧嘴瞪着一名绿衣少女:“你……你干什么打人?”
少女面容姣好,左侧腮边点着颗小黑痣,神态里透着股骄气:“我打的就是你这个不长眼的小泼皮,竟敢偷到我贾舒身上来了!”玉掌一甩,又向少年脸上打去。少年劈手挡住:“我不是小偷……”贾舒手臂酸麻,更是大怒:“你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后,看到我回头就跑,不是你还有谁?”
众人议论纷纷。少年古铜色的脸上泛出微红来:“因为,因为我要替你抓小偷……”他猛地从人群里揪出名白衣文士,喝道,“你给我交出来!”
白衣文士意态悠闲,整了整衣衫,作揖道:“这位壮士,小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少年冷然道:“少装蒜!将你刚才偷的给我吐出来!”文士将身上的衣兜统统往外掏个遍,理直气壮地道:“各位乡亲作证则个,这人怎么可以胡乱冤枉我!”众人议论声四起,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少年。贾舒怒道:“喂,你要栽赃也得找个比你更像的……”
少年不怒反笑,忽然附耳对文士说了句话。文士脸登时白了,颤声道:“爷……爷息怒,小三子,快,快交出来!”一个毛头小子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将一个锦绣钱褡交到贾舒手中。
贾舒接了,见少年一脸得色,似在等她道歉,脸上大感过不去,气呼呼地道:“你少假模假样,我看你就算不是和他一伙的,也是差不多的坏蛋!”少年的笑容僵在脸上,默不做声地拨开人群走了。贾舒见白衣文士仍呆立原地战栗不已,不由奇道:“他跟你说了什么,你怕成这样子?”
“还璧……无债……”白衣文士语无伦次,喃喃道。
一小年追大债
洛阳街巷密布,青雀巷是条小巷,在这众多的街巷中,毫不起眼。巷子弯曲狭窄,七绕八转,尽头便是乌韵居,一座黑色小门的院落。萧兑在门前停下,四顾无人,推开门闪了进去。
五更刚过,天色犹是灰蒙蒙的。门内是个碎石板铺就的院落,其后是座巍峨屋宇,恢弘的屋脊线正慢慢与阴霾的天空区分开来。
“你又来迟了!”一个不悦的声音从屋里飘出,“左三右四,前行十,纵三步,后五六……”萧兑按着口令走得分外谨慎。因为这个平凡的院落机关密布,并且日日不同,即便有人指引,稍有不慎,也是件危险的事。
紧闭的屋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线,萧兑刚闪进去马上又砰地关上。
天光渐白,屋里依旧暗如黑夜,隐约可见几条人影。萧兑忍住扑鼻的郁气,向堂首抱拳道:“兑八见过大哥!”快一年了,他已经习惯了这个黑屋,也学会了用耳朵去分辨黑暗里大哥声气中透出的喜怒哀乐。
“干我们这行的,如果不能比别人早一步,迟早要变成下一个坤老二……”大哥语气淡如风,话锋旋即一转,“贾三春接‘无债令’已七天了,显然不把我们还璧门放在眼里,向震、丘巽、萧兑,你们去把事情办了。”
还璧门是近五年来洛阳崛起的一个专门替人讨债的秘密门派,门内据说只有八人,分别以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字之序为名,萧兑三人便是其中成员。今天他们要讨债的对象是洛阳贾家。
贾家原是驰名天下的锻造世家,从数十年前开始,贾家每年都能锻造出一两柄稀世罕有的宝剑来,获利往往达数十万,遂成为洛阳巨富。贾家子弟因此骄奢淫逸,不思进取,祖传铸剑术慢慢不如前。近十年来,贾家竟是再也铸不出一柄名剑了。
如今贾家之主贾三春,当年也是洛阳武林大豪,他广结江湖朋友,一掷千金,把家业败得一塌糊涂。他两个儿子弃武从商,想重振家风,没想到经商无方,反而债台高筑。两个儿子便随船出海,只留下一堆有债必还、来日方长的承诺。那些债主哪里肯信这空口无凭的话,私下里合拢一处,共同出资请还璧门来讨债。
萧兑三人大摇大摆向贾家黯淡的府邸走去。就在此时,一团纸突然打向向震,向震接了展开来看。丘巽凑上去,道:“情况如何?”他身材修长,长眉挺鼻,透着机灵伶俐。向震将纸团撕碎,道:“媚跟儿说,鹿在栏里,不过门前有蜂,须小心徐行。”媚眼儿是大哥手里一支神通广大的耳目,总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及时送来情报。
吆喝声里,一个浑身绷得像张满弓的年轻人蓦然从贾府门边的石狮后蹿出来,刀锋半掣而出,厉喝道:“站住!不平刀管不平容不得你们猖狂!”他昂首挺胸,眼中掩不住兴奋的光芒,“今天,我要替洛阳百姓除去你们这一害……”
话声未落,向震脸色沉下来,一个飞步蹿到他面前。还璧,人士纵横洛阳,岂容人当面挑衅?管不平措手不及,舞刀便砍。向震左手一拍,刀光冲天而起,右手随之扣住他咽喉。
萧兑暗暗惊叹不已。还璧八士名为金兰之交,其实乾老大是名副其实的老大,其他七士不过是他重金聘来的手下。七士各掩去身份,平时都蛰伏在城中,只有乾老大召唤,才在乌韵居出现,所以彼此之间都不是很熟悉,只知道每个人都有不凡的武功与来历。对向震,萧兑也只隐约知道,他原是南疆的一个独行大盗,手底折过甚多名捕,此际见他出手,不由暗生敬佩。
“是贾三春请你来的?”向震冷笑连连,左手将管不平落下的刀接了,指向管不平心口。
“不是……”管不平涨红脸,看着近在心口的刀尖突然嘶声道,“别杀我,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