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鬼事(4)

时间:2015-03-24 12:38:34 

僵尸们进了镇子,都要先去那团火焰前躬身参拜,然后走到店铺外的桌前,拿起桌上的吃食酒水,津津有味地大吃大嚼。

南溟玉莫名地想对天苦笑——在这荒山野岭间的小镇上,一群僵尸在月光下鼓动着惨白的牙齿,于死寂中发出咀嚼食物的“咔嚓咔嚓”声,这是怎样的一幅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镇外那顶轿子里传出一声低哑模糊的叹息,像喉咙里堵了口痰,继而响起磕磕绊绊的吟唱声:“六街鼓绝行人歇,九衢茫茫空有月。”声音了无生气,拉得悠长,似一阵微风就能将其吹散!

这时,镇子深处有人喘息着,断断续续地吟和道:“九衢生人何劳劳,富贵街头槐根高。”

这番一唱一和后,一些声响便在这声音的夹缝中奏起,像是闹市街区里的喧嚣,一时间,大人的叫卖声、孩子的哭闹声、妇人的喝叱声、马嘶声、车轮的辗动声……就从这遍布僵尸的街道上凭空而起。

南溟玉心头恍然一动,猛想起数年前在堡内密室中见到的一本册子。

——江湖百晓生的《春秋谱》里收录着:“蜀鬼好市,或风雨曛晦,或月清如洗,常怀异物互易。是时,一鬼唱之,一鬼和之,招远近百鬼来聚,夜半时合,鸡鸣而散……但逢鬼市,其中生人如中梦魇,无知无觉,次晨始觉筋骨劳顿,衣如浆染。余生甲子,欲窥其间,盖市址游离,数莫能测。甚憾!”

果然,等僵尸们忙着将口里的东西囫囵吞下后,便相继伸出僵枯的手掌,到怀里一通乱摸,再拿出来时,手中都握有物事,顺手将那物事放在面前的桌上。

桌上顿时宝光四射,华美无匹。有螭纹兽、南海蛟珠、通天犀、戬陵剑、茹黄狗、昆仑山的圣药、天涯水的离珠、天竺吠陀罗骨……饶是南溟玉出身西域世家,能叫出名来的也不过物事中的一二罢了。至于成形的何首乌、血参等药材,则是多半有之,毫不出众。

僵尸们将各自的东西放好,又陆续围到那堆火焰旁,转动着灰白的眼珠,呆滞的目光望向天边满月,口里不时发出含混的声音,像是在乞求什么。

几在同时,南溟玉视野中猛然闪过一道惊雷电火般的身影,他心念一动,凝神朝镇子一处望去……那是镇上最不起眼的一处拐角,在一家最不起眼的香油铺前,一个妇人侧对着南溟玉,僵呆呆站在桌前。

桌上的食品早被僵尸们抓得散乱不堪,留在桌上的是一截乳黄色、浸着一道血丝的象牙。那道血丝在月光下发出阴寒的光芒,南溟玉离得虽远,仍为那冷光所慑,不由得吸口寒气。心里的不安,在见到这个妇人后愈发沉重起来。

方才僵尸们将怀中之物放到桌上时,南溟玉可是对物件齐齐扫过一遍的,都有些什么,皆是什么成色,他已成竹在胸。因此,当他看到桌上这根象牙时,他确信,这象牙绝不是僵尸们先前拿出来的!

只这一怔神,等他回头再看向那桌面,不禁又是一愕,桌上哪有浸染了血丝的象牙,分明是块平实无华的汉代玉块。而那桌边的妇人正侧过脸来,朝着藏身大槐树上的他,遥然一笑!

南溟玉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转而回过神来,真是哭笑不得。那妇人可不正是林晚鸦?

一一这还是那个一剑点破武当剑阵,三尺冷锋退却长江排帮十二长老的剑公子吗?还是那个千年雾峰林家当世唯一的传人吗?

这时,僵尸们拜月完毕,开始伸长脖子,大力嗅那烟火气。嗅了一会儿,相继朝店铺前的桌子蹦去。

放出南离珠的,蹦到北尘草的桌前;摸出东海蛟的,挨上西山朱鍪的桌……错落有致,都备加小心地拿起桌上物事,郑而重之地放入怀中,僵硬青灰的脸上仿佛也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随着僵尸们各有所出,各有所获,笼罩在富贵镇上空的喧嚣声慢慢弱下来,大人们收了叫卖,孩子们止了哭闹,车轮辗动着回转……僵尸们也开始扭动着僵直的身体朝镇外散去。

眼见僵尸渐少,镇口那顶轿子却纹丝不动。骑马来的僵尸也有六具之多,骑者皆以黑衣斗篷裹了里外,看不清面目,只用僵硬的胳膊操控马匹,分方向护在轿畔。

然而,镇子上仍有一具僵尸留在街道当中,焦急地从街这头跳到街那头,再从街那头跳回街这头。这具僵尸显然未得到要取的物事,不时回到火焰前嗅嗅,再跳回店铺前的方桌前,鼻头在空气中大力嗅着,从这个桌嗅到那个桌。

南溟玉握紧短剑,如狸猫般弓在一枝粗大的枝桠上,目光死死盯着那具僵尸。

镇外轿中那人仿佛也等得急躁起来,喉咙间发出嗷嗷的低吼。

街当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夜风一吹,灰迹飘散,月光下好像不曾有过那样的燃烧!每一家店铺前的掌柜与伙计,开始木然地将桌子搬进店去。“咔嚓咔嚓”的关门声响过之后,那一间间店铺,好像都不曾在这样的夜里敞开过。

拐角处假扮妇人的林晚鸦也想将桌子挪进店去,不料那具僵尸正蹦到他的面前,伸手朝桌上的玉玦抓去,另一只手却朝他当胸抓来。

南溟玉的脸色变了,再不静候,足尖在树枝上大力一点,借枝桠的反弹力掠了出去。

几在同时,那轿中与马上共跃出七具僵尸来,如同七扇门板,组结成一道墙,朝着南溟玉迎面压过来。南溟玉手中短剑疾如弓弦弹舞,顷刻间击出七七四十九剑,剑剑击向僵尸们的关节要害。

夜空中布帛狂乱飞舞,但那数十剑却如泥牛人海,竟没能将僵尸们逼退半步。他只感觉手中短剑如中皮革,强大的反噬之势倒压得他不得不朝后退去。

南溟玉被阻的同时,镇上那具僵尸的手业已压实在玉块上,腥臭的气味儿从他嘴里喷涌而出,惨白的眼睛翻动着,将一张散发着恶臭的脸向林晚鸦凑来。

干钧一发之际,林晚鸦却淡定地笑了。然后,他张嘴,对准僵尸的脸,喷出一口墨黑的热血,夜空中陡然升起一股焦臭的气味儿。

那口热血仿佛就是一团火焰,烧得僵尸口里不断发出“咳咳”的痛叫声,两臂回转,重重击打自己的面门。脸上的皮肉被热血浇中,好似燃烧了一样,崩裂翻滚,不一会儿的工夫,整张面皮都被烧尽,露出焦黑的骨头。那僵尸转动着的眼珠里充满了怨恨,裸露在外的牙齿张合着朝林晚鸦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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