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英问道:“哪句话?”
一梅很从容地告诉他:“就是那句说我们未必合适的话。”
苏小英不禁一怔,想了一想,才记起来,然后用无比讶异的语气,一字一句地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山、绝对没有山比你更高了!”
一梅得意洋洋地道:“多谢。”
苏小英摇摇头,有些郁闷地道“老板娘,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既然傅待月走了,客栈明天就能开张了。”一梅瞪大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苏小英道:“啊?怎么,你还有事么?”
一梅道:“这里怎么还能开张?那傅待月整天盯在这里,保不准哪一天就被他杀了,你以为傅待月真是好惹的?你今天不过是好运气。”
苏小英有些怅然,道:“难道真的要走?你有什么地方可去么?”
一梅险些被他气死,大声道:“怎么会没地方可去!行走江湖,你听说过没有?再找一个地方落脚吧!”
苏小英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道:“反正只要你出钱就好。”
临江山庄很快就陷入了火海。这个既小又破的客栈在燃烧的时候竟出乎意料的旺盛与热烈,苏小英呆呆望着,满脸遗憾,转过头对一梅道:“其实你也不必把它烧掉,万一将来再回到这里”
一梅的神气反而很坦然,满不在乎地道:“将来不会再回到这里了,天涯处处,哪里不能为家?”苏小英张大了嘴巴,终于想起了傅待月说过的一句话,于是满怀感慨地叹道:“杀手一梅,名不虚传!”
一梅道:“你这话怎么这么酸呀。”
苏小英便将黑锅一举,扣向傅待月,道“我是从傅待月那里听来的。”
一梅转过眼睛,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几回,道:“傅待月长啥样,你长啥样?人家一看就是个少爷,你怎么瞧都是个帮工。”
苏小英也不生气,笑道:“你刚才还说,我跟你挺合适的。”
一梅问道:“什么时候说的?谁听见了?”
苏小英想了想,只好老实地承认道:“谁都没听见。”
一梅满意地点点头,道?“走吧。”她在说话的时候,脚步已经跨了出去,但是走了十来步,又停下来,转身对着苏小英的脸道:“那一招,就是你挡住傅待月的那一招”
苏小英微笑道:“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难。他是在与你的剑网相交的一刹那猛然迸发出杀气,那个时候杀气虽然很强烈,但是剑招往往很简单,只要看准,保准一举成功。”
一梅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忽然问道:“你知道傅待月的剑叫什么?”苏小英问道:“什么?”
一梅道:“杀手第一剑。”苏小英问道:“那你呢?”
一梅道:“我什么也不是,只不过是杀手第一剑的有力竞争者而已。”
第二章半勺山庄
苏小英觉得做“行走江湖”这件事,起码得买两匹马,在黄尘古道之上,放缰风驰,那滚起的浊尘掩映着飒爽英姿。退一万步讲,也不应该在密密细雨中,踩着烂泥,浑身透湿,举步维艰。
可惜春雨绵绵,天色虽然渐渐晚了,雨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举目四望,不见人家,无处容身避雨。两人垂头丧气走了整整一夜,总算寻到一处小小村子落宿,此时雨已经下了极久,水湿淋淋地渗进了两人的蓑衣,一梅右手的伤口被潮气一激,阵阵痛起来。
前面的城市便是甘淄。于是一梅决定先去甘淄城,买两匹坐骑,顺便找个大夫看看自己的手臂。
甘淄地方不大,但占据着南北中转枢纽,往北直达宣州,向南则是去往潜州的唯一要道。依据南国版图,至宣州则弃马,改乘舟顺运河往西,不要两天,即可到达京都嵪城。甘淄这个地方,往往是进京旅客必达的要处,因此,商旅熙熙,行客攘攘,热闹非凡。
两人只稍一打听,便摸到了城里最好的医馆。
医馆里头病人很多,苏小英挤进去问过伙计。大夫姓焦,有个十分漂亮的名字叫恩之,可惜这位焦大夫的诊费跟他的名字一样漂亮,要整整十两白银。
一梅一听,小气的劲道登时发作。“十两银子!”她瞪大眼睛道,“十两银子够咱们在城里待好几个月了!”
“话不是这么说”苏小英叹了口气,安慰她道,“钱嘛,就要用在刀刃上,十两银子花去,保管把你治得活蹦乱跳的。”
一梅气势汹汹地道:“我现在就活蹦乱跳!走,换个地方,你给我好好找找,我就不信了,难不成这城里就他一个大夫?”
苏小英没法子,跟着她在街上四处乱转,整整找了太半个时辰,总算在甘淄城另一边寻到了家门面极小的医馆。正是日间,那间医馆却大门紧闭。这种小医馆前做生意后住人,后面的居室隐隐约约传来哭声。哭声不响,断断续续,然而叫人听着心里阵阵发紧。一梅有些奇怪,向邻居正在晒太阳的老妪问道:“大夫去哪里了?”
老妪叹了口气,向里面一努嘴,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才道:“唉,作孽,小小的孩子,早上还好好的,才几刻钟,突然就这么死了。”
原来是有丧事。苏小英叹了口气,随口问道:“什么病这样急?”
老妪叹道:“谁都不知道是什么急病,城东焦大夫来看过,也说不出毛病。”说到这里,忽然露出了神秘的表情,却欲言又止。
一梅看着她,登时好奇起来,知道这老太婆其实多嘴想说,只不过故意卖个关子,于是接了一句:“真的?”
老妪将头往一梅处一凑,压低声音道:“听说全身都出了青斑,一块一块,跟花似的。”说着又道,“她阿爹做了大半辈子大夫,到头来连自己女儿的命都救不起,可怜她阿妈,年到三十才有这么一个女儿”
苏小英觉得有些惋惜,但事不关己,便转头对一梅道:“瞧起来里面不会有空了,我们再去找找别家”
然而一梅的脸色骤然发青,神态之间严厉异常,右手不轻不重地搭在含光剑的剑柄之上,竟然有要拔剑的架势。
苏小英吓了一跳,道:“一梅?”
一梅猛地扭头,径直朝里面闯了进去。
越到里面,凄惨的气氛就越浓重起来,因为死的是个幼女,并无哀幡白孝,但是内室里头,有女人哭音哽哽,大约因为哭得久了,声音一起,就噎在喉咙吐不出来,但是后面的一声又不能抑制,于是全部锁在喉咙里头,隔一会儿,才加在一块儿吭吭地放出。苏小英听得恻然,赶快半步,想把一梅拉回来,但一梅在此时一个箭步,掀开门帘直直进去。
幼女遗体还陈在床上,大夫夫妇一个站一个坐,伤痛之余,因没料到有人闯入,都微微一呆。
一梅径直走到床边,一把掀开尸布。幼女已然穿衣,然而点点青斑,状若梅花,一朵一朵地从皮肤里面映透出来,颈面俱有,十分明显。情状宛若乡间扎染,只不过此番并非土布,却是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