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一梅名头很响,却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姓,谢远蓝微微一笑,于是改口道:“董姑娘,久仰。”
一梅冷笑道:“久仰这种废话就不必说了,趁早上,杀人我倒也在行得很。”谢远蓝道:“可以。不过,请教董姑娘,那帖子是何人所投?”
一梅道:“要杀就杀,什么帖子不帖子的,我杀人从来不送帖子。”
谢远蓝一怔,问道:“你不知道帖子?你今天来杀谁?”
一梅冷道:“本来今天不想杀人,不过杀两三个倒也没什么。你快拔剑吧!”谢远蓝又一怔,追问一句:“谢传书不是你杀的?”
一梅也起了疑心,当下冷冷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只不过来打听一件事。”
那青年女子尖声叫了起来:“你来打听什么坏事!杀手一梅!你杀了我的丈夫,我决不跟你干休!”她将剑一横,又要再上。谢远蓝喝道:“望衣!”然后又将脸转向一梅,问道:“董姑娘来打听什么事?”
一梅道:“错花图。”
谢远蓝刚刚有些平复的表情陡然又变了,道:“错花图!”
一梅道:“我不过想向你打听一下二十年前错花图的事情。”
谢远蓝道:“事过境迁,你问这个干什么?”
一梅想了想,道:“甘淄城里一个女童生了错花斑,我不过好奇想弄明白罢了。”
谢远蓝的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仿佛一瞬间,血色尽褪,连嘴唇都发起青来。过了极久的时间,方才能平静下来。随后对一梅道:“董姑娘良,请入敝庄一坐,如何?”
一梅冷笑道:“我现在不想进去了。”
谢远蓝微微一愣,道:“小儿小女无礼,其中确有内情,请董姑娘包涵,想来董姑娘应非胸怀窄小之人。”
一梅道:“你错了,女人的心胸总是很小的。”
谢远蓝叹了口气,缓缓道:“错花图这件事情,着实非同小可,请董姑娘屈尊入庄,其中内情,必当据实以告。”
他这话说得已非常客气,可惜一梅从来便是软硬不吃之人,她正要一口回绝,苏小英忽然道:“好,请庄主带路。”
谢远蓝这才注意到苏小英,不禁有些奇怪,问一梅道:“这位是”苏小英忙道:“我叫苏小英,是董姑娘雇的下人。”
此时正当季春天气,半勺山庄之内,回廊环绕,处处花团锦簇,十分热闹。然而偌大一个庄园,仆侍下人,居然少得可怜。一路进去,除了一起进庄的几人以外,连一个闲人都没有看见。
一时宾主落座,丫环送上茶水。谢远蓝道:“此茶名紫笋,芽叶细嫩微紫,背卷似笋,茶汤青翠芳馨,能比兰蕙,是小女去年自南方捎回,非贵客不上——董姑娘请。”
一梅问道:“就是刚才那位,本来要嫁给乌衣峰的小姐?”
谢远蓝神色不动,道:“正是。”一梅道:“茶好好坏坏,我也不大喝得出,庄主还是说说错花图的事吧。”
谢远蓝微微一笑,道:“说来话长,一边用茶,一边才好慢慢地说。”
一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睛却仍旧看着谢远蓝。
谢远蓝喝过茶,慢慢道:“百年为乡一朝弃,河东惊现错花图,二十年前,错花图几乎搅得天下大乱,现在想起来,还叫人心惊后怕!”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叹了口气,道:“错花图这个东西,现身江湖,只不过在一夜之间。谁也不知道第一张错花图从哪里开始流传,也不知道谁炼了第一份错花丹,好像也就是一夜之间,错花图已经传遍了江湖。”
一梅问道:“没有任何征兆么?”
谢远蓝苦笑道:“这种事情,要什么征兆?刚刚开始的时候,因为炼错花丹残害无辜幼童性命,几位前辈名士,曾经联名下帖,将炼丹之人列为邪道,加以诛杀。但是下帖以后不久,就发现这件事情已经无法控制。一来,炼错花丹的人武功无不一日千里;二来,这些高手前辈自己的子侄弟子也开始炼错花丹。”
谢远蓝停下来,轻啜了一口茶水,道:“于是这些前辈高手,本着江湖公道,相约聚于中州齐乐堂,共商对策。”
一梅冷冷一笑,讥讽道:“这种本着江湖公道的对策,一般是商量不出来的。”谢远蓝微微一怔,道:“董姑娘这话似乎有些激烈了。”
一梅道:“难听的话才是真话。”
谢远蓝微一笑,续道:“当时相聚齐乐堂的俱为极顶尖儿的高手。齐乐堂堂主唐多令左指拈花功出神入化,据说世上绝没有他捏不碎的东西,一套雁翼舒步,更是独步武林,运行时即使猛鹰脱兔,都难喻其身姿。但是他还不是其中第一,这些高手里面,起码有两个人尚在他之上。其中一位叫夜明趟,一手琵琶三阴指,指甲色若纯黑,却晶莹剔透,已然练到阴阳合一的境界;还有一位水真鸿,他的惊月剑法,足能惊天动地。”
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于是一梅道:“这件事我也曾经听说过,这些高手,后来竟然在齐乐堂一起死了。”
谢远蓝叹道:“据说当时聚会的有十几个人,还有妙手萧观音、白铜刀孙忠三、木鱼大师总之都是冠绝一时的高手。可惜!唉”
谢远蓝目光沉沉,望着前方不知名的所在,又道:“这些高手济济一堂,原是要商讨一个对策,却不料期间又出了一场大风波。至于这个风波是怎么开端,谁也说不清楚,后来流言种种,据我猜想,这些高手除了开山立派的宗师,大都独来独往,性情孤傲,未必愿意联手协作。更何况,像夜明珰之流,本身正邪难分,或许并不反对炼错花丹。总而言之,这场聚会商讨得并不成功。”
一梅冷笑道:“不欢而散?”
谢远蓝道:“不欢而散倒也罢了,也不至于酿出那场大祸。”
一梅问道:“什么大祸?”
谢远蓝道:“会上或许言语不舍,这些人不知怎的,竟打了起来。那场混战的惨烈,董姑娘只须想想,就能体会七八。三日以后,平地里生起大火,火势剧烈,将齐乐堂烧得干干净净。从那时起,中州齐乐堂销声匿迹,不仅如此,与会的高手全都消失不见,好像水里吹起的泡泡,转睛之间,‘扑’的一声,就没有了。这些人跟梦一样,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后来有人去齐乐堂的废墟里寻找,只找到一些烧成碎片的骨头,还有几把不易燃尽的武器残片。”
然后他想了起来,不禁有些诧异。
“小苏啊”郭少棠嗫嚅着道,“那些东西,我确实拿去丢掉了”
苏小英道:“我知道。我又去捡回来了。”
郭少棠一怔,脱口问道:“为什么?”
“没有这些东西,我还怎么过日子,嗯?我还怎么过日子?”
苏小英这次说得理所当然,郭少棠只好默然不语。
苏小英也沉默下来,沉默了很久,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唉,一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