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闻莺树下沈吟立
白凤衣没有料到自己下江南所遇到的第一件事，竟是“雪电”的惨死！然而令他更莫名其妙的是，柳下浪为什么也要杀他呢？从柳下浪刚才的话中，可以看出他与柳下烟似乎并不和睦。白凤衣默默地站在那里，若有所思，一动不动，不久看见江面上摇来了一只渡船。白凤衣纵声疾呼，将那小船叫了过来，与行将归晚的艄公好说歹说，那艄公奔劳一日，终是摇头，最后白凤衣出了十倍船银，艄公才勉强答应送他渡江。白凤衣刚在舱中坐稳，便见江边急奔来一个大肚妇人，她拖着一个未足十岁的女童，两人俱是衣衫褴褛，面带菜色，妇人急唤艄公停船。艄公见这母女二人可怜巴巴的，只象征性地收了几个铜板，便让她们上了船。母女二人一进舱，便在靠近白凤衣的地方坐了下来。此时的白凤衣心事重重，他想到这次的江南之行恐怕是凶多吉少。正沉思间，突然传来一阵哭声，原来是那个女童在向妇人哭叫，看样子女童是被饿得。白凤衣自幼过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日子，几曾见过这般穷苦人的窘况？
白凤衣站起身来，走到那母女二人跟前，掏出怀中银袋，正欲从中捡出块银子给他们，但看那妇人脸上穷苦一生奔波一世劳累的痕迹和那小女孩一张黄瘦天真的小脸时，心中登时一软，将整只满满的银袋塞到了那妇人的手中，妇人捧着银袋，眼中含着泪连声道谢。而那小女孩却“哇”地一声，哭得越发大声了。小女孩一边哭，一边用一只小小的手使劲地指着白凤衣的身上。白凤衣和那母亲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手指指处，正在白凤衣的腰带上。腰上一根络金丝绦，系着一块龙眼大的明玉，晃来晃去。那妇人的几乎和白凤衣同时明白了过来，她大声训斥道：“你是想要人家公子身上的玉是不是？得了公子爷的施舍还不知道感激？”说着扬起巴掌作势欲打，小女孩双手使劲一揉眼睛，大哭起来。白凤衣心中一颤，连忙制止了那妇人将要落在小女孩身上的巴掌，随后低头去解腰间的丝绦。可笨手笨脚的白凤衣无论如何也解不开那丝绦。站在一旁的母亲赶忙道：“我来帮公子爷解吧！”她的手一伸出，不知怎的，三下五除二，就解开了，妇人手心里抓着玉佩，眉花眼笑道：“多谢公子爷，您真是位好心的公子爷，一定会有好报的！愿菩萨保佑，赐给一位好姑娘！”迅即将玉佩塞到小女孩手里道：“拿去换十斤米，二两肉，再打半斤酒，屋里那成天只知赌钱的死老鬼看了一定高兴死。”小女孩子吸着小手指，和她的母亲一起大笑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白凤衣忽然间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还没等白凤衣想清楚这个问题，船身忽而一晃，原来已靠岸了。白凤衣一脚踏上岸，却听到身后传来那母女二人的笑声道：“多谢白大侠慷慨相赠，我们就此拜别了！”开头一句还是女声，说到后头，却变成两个男人的声音，白凤衣吃了一惊，连忙回头，只见那船尾上立着母女那二人和艄公，三个人站在那里得意地看着白凤衣笑。“你、你们……”白凤衣一时还没回过神来，那大肚妇人忽地一弯腰，从腰间取出一只绣花枕头，又将手在脸上一抹，现出一张圆得有几分滑稽的脸来。脸上一双大眼睛，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朝着白凤衣笑道：“我们早知白大侠为赴江南柳下烟之约，在此渡江，所以特地赶来，为白大侠撑篙相送，白大侠不至于认不出我们吧？”白凤衣看着他一张贼气灵光的脸，心头忽的一动，脱口道：“阁下莫非就是传说中有偷天彻地之能的三手三眼神偷叶小佳？”旁边那个先前扮作小女孩的矮小侏儒嘴一撇道：“叶小佳曾经夜入大内禁宫偷走了皇帝赐给最宠爱的妃子的九龙抱枕，但如果没有我钻地鼠丘丁丁为他打通地道，外头那些大内护卫他如何躲得开？”那撑篙的艄公也捻着胡须呵呵笑道：“你先莫自夸，若不是我水中白条濮胜为你们引渡，当时闻风而来的追兵一到，你们哪里还有命逃过江去？三个人自吹自擂，一唱一和，这时忽见叶小佳手一扬，嘻嘻笑着，手中几张银票在江风中被吹得簌簌在响，白凤衣心道不好，伸手一摸怀中，那几张印着宝通钱号银庄的上万两银票果然不见了！白凤衣又气又恼，当即足尖点地，正要横空掠起，越过江面到船上取回自己的银票，那水中白条濮胜却不慌不忙地一点竹篙，小船在他的操纵下去得飞快。白凤衣追之不上，只得站在岸边道：“向来听说叶小偷盗亦有道，从来不轻易出手。我白凤衣自问与三位都无过节，几位为什么要偷光我身上的银子，有意与我为难？” 眼看小船越漂越远，只听得江风中隐隐传来叶小佳的声音，道：“在下也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白大侠，后会有期了！”白凤衣再问：“是谁托你偷的？”却见那头已是船去影空，杳无回声了。
此时白凤衣已身无分文，好在他天性豁达，也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反而踱起细步，一路慢悠悠向前行去。天色渐暗，前面疏林一片，飘起两三星灯火，轻风过林，风中送来一阵诱人的饭香。白凤衣的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来，他提起轻功，两三个起落间，已奔至林边小道，但见路边一片撑起灯火的小摊儿，酒肉飘香。这些粗劣菜肴他平日虽不屑一顾，而今赶路累了，连忙找了个小桌坐下，一口气要了七八样小菜。突然一只肥大的油腻手掌，往白凤衣面前一摊，白凤衣怔得一怔，只见一个手里端着锅勺，满面油光的胖汉，原来是小摊儿的老板。白凤衣往怀中掏了半天，这只手却无论如何掏不出来了，他只得厚起脸皮道：“不是先吃饭后付钱么？”那胖汉停了勺子，瞪着两只眼道：“我们这里小本经营，做的是过路生意，规矩是先付钱后吃饭。”白凤衣肚中空空，囊中空空，这才明白行侠仗义，周济穷人，有时也会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苦恼。但他素来胆大随意惯了，眼珠一转，当下将胸脯一挺，道：“你看我这样子，难道也像是吃白食的？”胖汉由上到下将他仔细瞧了一番，摇头道：“不像。”白凤衣才松了口气，只见胖汉牛眼一翻，又道：“但就是你这种穿得阔气，看起来不像吃白食的人，才会骗吃不认帐。”他双眼瞪住白凤衣，满脸狐疑之色说道：“看你小子长得一副小白脸的样子，说话不老实，若是不交出钱来，我就要喊人了！”说着一手伸在白凤衣面前抖了抖，他指甲间藏满泥垢，隐有一丝水草须子飘了出来，白凤衣本来有些心虚，此时瞪眼看了胖汉的手指一眼，忽又抬起头来在他身上一瞄，倒看得那胖汉有几分发虚起来，胖汉涩声道：“你看什么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