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尽江南(5)

时间:2015-04-06 08:48:49 

大雨倾盆,车马几乎绝迹。门外偶有路过的马车,一听说是前往简大夫家中,便连忙赶着车,掉头就跑。无奈白凤衣只好花钱买了一辆破旧的板车,自己驾车前往简大夫家中,他将闻莺小心翼翼地放在车上,凉风飕飕,他连忙除下自己的外套替闻莺盖好,闻莺娇小玲珑的身躯,竟被他这件白袍盖得严严实实。电闪雷鸣,春日还未长成片的青草路,早已被雨脚注成一片泥泞。白凤衣双足踏过这一片湿滑难行的道路,全身上下都湿透了。终于找到了简大夫的家。白凤衣穿过竹篱,径直走到门前,放下板车,敲了敲门。雷雨交炽,敲门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清。于是他更为用力地敲门,门内依然没有回应。正准备继续敲门,门却忽然开了,门内站着一人,两扇门扉之间瘦如竹竿而立道:“无端家中坐,总有鬼敲门。你敲那么大声音干什么?难道当别人都是聋子?”白凤衣正欲说话,那人瞧了白凤衣一眼,冷冷道:“你又没病,找我做什么?快走!”“砰”的一声,便将门关上。突然“扑”的一声,屋门被白凤衣撞开,那人忍不住立起眼睛道:“你有病啊?”白凤衣早已抱起车中的闻莺,一只脚抵住门槛道:“不是我有病,是这位姑娘有病。” 白凤衣尽力做出极有风度的笑容道:“在下白凤衣,特来请简神医给她治病的。”那简神医简不二听了他白凤衣这三个字,看看他,又看看那少女,面上表情甚是古怪。那简不二瞪眼看了他们半晌,这才桀桀笑道:“有病,有病!你们两个都有病!年轻人,看你一副哭丧着脸的样子,这病重的女子,定是你的心上人罢?”他这几句话虽怪,门却“吱呀”一声开了。这草舍外面看上去虽然简陋,里间陈设却颇为精美,竟还有间专供病人睡卧休养与看病疗疾的卧室。床上铺了层洁白柔软的床单,对面一排药架,放着些圆圆方方的古怪器皿。白凤衣将闻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转过头道:“简神医,劳您看看她中的究竟是什么毒?可有救治的方法?”

简不二冷哼一声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我的外号叫做‘简不医’吗?方才我看外面雨大,这才放你们进来,可并没说过要救她啊!”白凤衣微微一笑,道:“绝世名医,若要救人,必有些稀奇古怪的条件,只要简先生说得出来,白某定必赴汤蹈火,万死以报!”简不二冷冷道:“看不出你这种公子哥儿还挺多情。” 简不二怪眼一翻,瞥了白凤衣一眼,又道:“年轻人,多情是好事,但这情若是用错了地方,那可就连哭都来不及了。”白凤衣摇头笑道:“我从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简不二不再搭理他,背过身去,道:“你可知道我还有个外号叫‘千金医仙’?”白凤衣道:“那自然是因为您的医术出神入化,千金难求。”简不二点一点头,道:“既是千金都难求,那么你出一千两金子,是不冤的了?”白凤衣倒未料到这传闻中素来稀奇古怪的神医这次竟只提了个这么容易的条件,登时喜动颜色,道:“不是金子,银子可行?”简不二拈了拈颏下几根稀疏的山羊须道:“若是白银,就要万两。”白凤衣大喜过望,一揖到地,道:“多谢神医!”他平素大把花钱惯了,身上动辄带着数万两的银票,这时把手伸进衣襟,忽的想起那万两银票早在渡江时被叶小佳一偷而空,这只手伸进去,却无论如何再也取不出来。简不二冷眼旁观,又道:“你听没听说过我有‘三不救’啊?”

五、前日衣上霜,缝衣初线长

白凤衣当然听说过。可是他现在却不得不硬起头皮,听简不二再唠叨一遍:“不死不救,看不顺眼不救,遇的人不对不救。”简不二斜眼睨着他道:“这位姑娘也快要死了,我看你也还算看得顺眼,只不过……”他两根手指拈住自己的山羊须,不耐道:“你这一身湿淋答答的,烦不烦人,为什么还不赶快出去?”白凤衣一怔,只听简不二又接着道:“老夫给人看病的时候,最讨厌有人在旁边,而且讨厌有人弄脏了我的屋子。”白凤衣心头一愕之下喜极,道:“简神医,你真的肯救闻莺了?你真的肯救她?欠下的千金,我一定改日加倍奉上!”简不二回望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准备为闻莺诊断病情,白凤衣这时倒觉得这神医看来虽古怪,行事却比常人更在性情之中。简不二走到床前,伸出一根手指往闻莺腕上一搭,另一手挥了一挥,示意白凤衣出去。白凤衣当下喜不自胜,想到闻莺终于有救了,便心头猛的一松,移动脚步,正要退出房外,忽然眼前一片发黑,整个人一头栽了下去。原来闻莺生命垂危,他心头焦急,凭一口气苦苦支撑半日,早已劳累不堪,这时精神陡然松泄,脱力至极,一下子晕了过去。等到白凤衣自昏迷中悠悠醒转,却见自己置身于一堆锅碗瓢盏之中,那天下闻名的简神医正背对着他,在灶台上转悠,锅盖上热气腾腾,仿佛在煮什么浓汤。白凤衣一睁开眼睛,那简神医仿佛背后长着眼睛般,转过身来,手里已多了两块温热的薄饼,塞到了白凤衣手中。白凤衣见到这两张散发着食物香气的薄饼,连忙接过,将两张薄饼叠起,张大口一口咬将下去。简不二在旁冷冷地道:“你刚才是饿晕了,喂!——”简神医正说着一把扯住白凤衣拼命往嘴里塞食物的手臂道:“一下子吃这么多,当心撑死你!” 白凤衣一听只得放慢速度,细嚼慢咽,忽然白凤衣想起了什么,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问道:“闻莺呢?闻莺她怎么样了?”

闻莺已经醒了过来,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梨花一般娇弱的脸上,却有了一丝生气,她倚在床头,手里拿着件白袍,一针一线地缝着。白凤衣走进来的时候,她正缝完最后一针,将白衣凑到唇下,贝齿轻轻咬断了丝线。看见白凤衣,苍白的脸上漾起一丝笑魇道:“白大哥,你的衣衫补好了,快穿上给我看看。”白凤衣抓住白衣,一时激动地说不出话来。纺绸的面料,织金的绣边,白云般轻柔飘逸,他穿上白衣,玉树临风,又是从前那个俊逸洒脱的白凤衣了。闻莺看着他,美丽的眼睛里透出赞赏与热望,但又逐渐黯淡下去。“穿上白衣,你终于还是要走的。”她的语声轻得就象是春风里的呢喃道:“白大哥,你就不能为了我,不去赴三月初三与柳下烟的那个约会吗?”白凤衣在她床边坐了下来,将她轻轻揽在怀中,道:“闻莺,白大哥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男儿有约必践,怎可轻言毁诺?”闻莺道:“可是……”她抬起头,泪水盈盈,仿佛有欲说还休的心事,却终未能说出。白凤衣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道:“白大哥答应你,一定会活着回来。” 闻莺将头靠在白凤衣的肩头,两个人静静依偎着,珍惜着这临别前的最后一刻。门外,怪医简不二注视着他们,眼底神情复杂,轻轻一叹,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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