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綝的嘴角勾起残酷的笑意,他并不想将事情做到这样无法回头的地步,但是他别无选择,以孙休为质,逃出建邺,已是他最后的生机。
唇红齿白的小黄门婷婷袅袅地立在几十个猿背蜂腰的侍卫中,嫣然一笑间竞有种令人心颤的妩媚。她勾着峨眉刺的双手纤纤如兰,慢慢为自己褪下了那身宦官的服饰,乌黑的青丝如瀑飞泻,彩裳广袖斑斓似霞,这一瞬妖韶若破茧成蝶,满堂宾客都几乎为之窒息。
孙休冷眼而观,他还是低估了枯木绮风的实力。
绮风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这皇城中的亲兵,他现在还能掌控多少?
禁卫森严的皇城都阻挡不了这样的杀神,他还能有机会吗?
绮风轻笑着,眼波欲流,腰肢一转姗姗起舞,庭燎映照着那回裙转袖的风姿,彩裳上每一株花都翩然盛放,每一只蝶都振翅欲飞,五光十色的瑰丽中,搞霞针的寒芒时隐时现,防不胜防。
侍卫们虽然个个是百里挑一的勇士,面对这样妖艳诡谲的武功也甚是无措,明明瞅着只是一片霞袖轻轻飞过,后面却是一刺迅如雷霆,明明一刀就要刺到她心口,可她彩裳一转,人竟也会消失如魅。
银刺在指间轮转的光环本已极尽惑敌之能事,再加上那令人目盲的七彩罗衫,致命的杀意更是避无可避。
绮风从容地游走于侍卫之间,搞霞针每一次刺入都会带起一溜血光。孙休瞳孔一缩,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他终于明白了搞霞针这三个字的含义,那竟是—穿魂引魄,搞血为霞。
在绮风的护卫下,侍卫们无法靠近孙綝,而绮风几次想突围擒住孙休,也俱被前仆后继悍不畏死的侍卫挡下。
孙綝有天下权,掌中利,而孙休能与他一搏的,也唯有这流不尽的英雄血。
寸步寸血,枯骨支离,而这是必须由他一步一步走完的路。
总要有人心如铁石,才能扭转乾坤——这黑白颠倒,永夜无尽的乾坤!
僵持的战局,无论是孙休还是孙綝,都已经不可能抽身而退。
孙休的亲兵已是死伤无数,而绮风虽然并未受伤,心中也是叫苦不迭,这些亲兵经孙休精心选拔,秘密训练,个个都非等闲之辈,又是人多势众,这样打下去,纵是她武功绝世,早晚也会力竭而亡。更何况,枯木绮风之所以无敌于天下,是在于她彩袖银刺的惑敌之能与飘零闪的致命杀技的配合,枯木迟迟不来,她孤军奋战,武功自是无法完全发挥。
连孙綝也觉出不对,焦急地四处张望——伏在草丛里?藏在大树上?掩在房梁后?孙綝相信枯木那神乎其神的藏身之术,可是他为什么还不出手?
终于,他看见右侧方的那棵雪松的松枝动了一下,喜色还来不及爬上眉梢.就见一个玄紫的人影像是墨中化出的人形,从夜色中渐渐凸现出来。那女子跃下来的时候身子晃了一晃,本是受了伤的样子,却看得孙綝凛然生惧,那一种柔弱中蕴着的锋利,就像是玉龙出匣时,剑尖那令人胆寒的一颤。
吕夜来踏着受伤的、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灯辉中的容颜似一夜寒气凝结的秋霜映着晨光熹微,那肤色已惨淡得近乎透明了,眸子却亮若寒星。那是怎样的一种清亮啊!是将极剧的悲愤沉淀成无声的哀凉,又在这哀凉中拼尽最后一点精神,磨砺出孤锐的杀意,当黑漆似的夜将一切美好的寄望都掩灭殆尽,在苦难和屈辱里挣扎的人就是凭着这一点不甘于磨灭的孤锐杀意,睁开了这样一双清亮的,刺痛人心的眼。
绮风双刺飞舞,荡开周身的兵刃,蓦然回首间,她看见吕夜来缓缓抽出袖中的短剑,喑哑的剑光递过来,似缓实疾,似钝实锐,那是黑暗中的孤独之刃,却是为了斩断这永夜而挥出——茕夜斩!
绮风喘息着笑起来,她的彩袖霞针独步天下,根本不将这些米粒之珠放在眼里,更何况,吕夜来显然也受了不轻的伤。
绮风笑靥如花身似柳,彩袖翩飞中,斑斓的色彩在孙休的眼中宛若花海盛放,银色的小蛇在其中疾蹿如电,缤纷绚丽的攻势如一浪一浪的海潮般拥过来。吕夜来步履踉跄,似是不堪承受,茕夜斩却于这踉跄中挥出,纤巧的剑身挥出那样沉痛的剑意,只听“嚓啦”一声如撕裂伤口的血痂,绮风右针刺入吕夜来胸口的同时,右边宽大的彩袖竟也被一剑斩落。吕夜来细长的柳眉轻轻一蹙,分明是极痛的一刺,可是她的剑意却并不知痛,凌风一扬又斩断了绮风左边的彩袖,随即一剑一剑,如无边夜色侵过来。绮风双针上下飞舞,一线线血光从吕夜来的身体里扯出来,却依旧阻挡不了她那暗的、钝的,却追魂附骨、无处遁逃的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