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那个人给我的碧血玉令,可以自由出入皇宫,任何时候都能保你一命。”她将那枚带着她体温的玉令放入孙攸手中,踮起脚将双臂环过他的颈,她拥着他说,“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冰冷坚硬的身体没有一丝温暖的回应。
不……不!那不是她温柔敦厚的表哥,而是巷尾老庙中那尊霜威肃杀的神像!
吕夜来惊惶而退,然后武弁绛衣的侍卫如鲜血之潮般拥来,侍卫头领举起黑沉沉的巨大铁棒,砸下时“轰”的一声,伍子胥神像与她最后的寄望一起崩坏于眼前,她听见一声长哭在心头响起,九幽之下的诅咒一字一字凄厉得直要砭入她的魂魄里:“挟吾眼悬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灭吴也!”
“表哥!”吕夜来一声惨叫,惊坐而起。
锦衾罗褥,床温软得似能让人陷进去,透过蜀锦流苏帐,吕夜来茫然若一梦未醒又入一梦,这样的锦玉生涯,对她来说早如前尘隔世一般了。
“夜来,怎么了?做噩梦了吗?”锦衣绣裳的孙休掀开帷帐,坐在她床边,目光中带着自然而然的关切。
吕夜来本能地向后一缩,惊魂未定地盯着他,孙休淡淡地笑了笑,正欲扶她躺下,胸口衣襟却猛然被揪住,寒芒闪处,吕夜来反手一剑已抵住了他的脖子。
“混蛋!姑奶奶当初就是瞎了眼才会那么相信你!”吕夜来声音嘶哑,扯出的每一个字都针一样血刺剌地划过她的嗓子。
孙休不言,不动,面上的神情恍如一叹。
“你难道不解释吗?”茕夜斩的刃口丝丝浸出血,吕夜来双目血红,泪珠噙在眼眶里,都似将要滴出来的血。
“夜来,你应该明白,江东之难,不在孙峻,不在孙綝,而在君权旁落,尾大不掉,如今孙氏一门五侯,枝附叶连,重兵在握,若不将这股势力瓦解清除,就算杀了孙綝也无济于事。意欲取之,必先予之,朕必须取得孙綝的信任,才能趁他把注意力都放在刺客身上的时候,一点一点在朝野培植自己的势力,而后因势而起,伺机而动,将这一颗孙家的毒瘤连根剜除。”孙休平静地直视着吕夜来忧愤欲绝的眼睛,心中既无恐惧亦无悲悯,“总要有人心如铁石,才能扭转乾坤。让生者平冤,死者昭雪,这是唯一的方法,朕只能这么做。”
“呵!”吕夜来只觉得一种巨大的悲谬,喜欢他已是鬼迷心窍,相信他更是错上加错。父亲引刀自决的时候她没有哭,吕家三族夷灭的时候她没有哭,孤剑复仇重伤垂死的时候她没有哭,甚至在孙攸的血衣消融在那片绝望的黑暗里时,她都没有流一滴眼泪,而此刻,她在这场合情合理算计多年的谬论前,无言反驳,更无以接受,无声一笑,竟自落下两行血泪。
一直以来,她都在努力地想了解他、靠近他,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有些人,有些事,她是永远不会懂的,就算她的理智懂了,她的感情也不会懂的。他眼界高远、心坚如铁,告诉她未来会是万业清宁,可是她真的没有那么坚强,真的看不到那么虚幻的未来,她只看到一路走来的白骨支离,哀鸿遍野。她走到这里,已经再也撑不下去了。
“随侯珠还给你,这东西太贵重了,我要不起。”
沾了血的随侯珠光华暗哑,映得罗衾上的牡丹刺绣都有了一种凄然欲萎的神态,孙休听见身后的门吱呀一响,却是吕夜来推门而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下篇
夜如何其?夜乡晨,庭燎有辉。君子至止,言观其旗。
——《小雅·庭燎》
随侯珠上的血仿佛还是滚烫的,孙休紧握着,寒冬腊月里,手心竟慢慢沁出了汗。凝涩的血迹在汗液里消融,明珠慢慢吐出清柔的珠光。
“陛下,那贼子恐是得了什么消息,今日腊宴竟然称病告假。”老将丁奉忧心忡忡地道。于腊宴之上擒杀孙綝,是他献的计策,前前后后策划周详,实在想不出是哪里出了岔子竟然走漏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