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亮的眼眸中透着沉静的疯狂——如果那些光明的寄望都需要用鲜血来灌溉,那就让这一腔热血在永夜流尽吧!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浮上绮风的心头,这样孤惨的悍勇,每一剑都长吟泣血,蹈刃赴火而来,身披百创仍不舍不弃。绮风只能被迫由进而退,易攻为守,失去了双袖的掩护,吕夜来竟仿佛能洞悉她那鬼神莫测的招式似的,总是在她力劲未发之时,便一剑击中她的发力点,将那力道生生反震回去。搞霞针被那沉痛的剑意越缚越紧,绮风拼命挣扎,却如入网之鱼,丝毫摆脱不得。
随着鲜血的流失,吕夜来的视野也沉沉地暗下去。好重,好重的黑暗啊!可心中执着的剑意竟不死不灭,她一剑一剑,疲惫却固执地挥斩着,要斩断,斩断这黑暗的永夜!
“夜来!”孙休撕肝裂肺的呼喊声中,吕夜来最后一剑挥出,极致的速度隐于无形,那来自于黑暗的刃,最终消融于黑暗。片刻,绮风莹白的脖颈才慢慢浸出一抹血。
吕夜来努力地睁大眼睛,所有的光亮从瞳孔涌进她的身体,挣裂了心中深沉如铁的黑暗,那些久远的记忆悠悠浮上来,让她整个人都有了一种不真实的轻盈。
——神乎其技,吕小姐好刀法……
清脆的掌声在记忆深处响起,她下意识地回头,时光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了它那不舍昼夜的迢递,摇曳的庭燎之光中,她看见孙休惊惶的眼,心中竞悠悠茫茫地有了一种幸灾乐祸的满足。
——纵你心如铁石,毕竟也会为我惊惶。
尾声
史载:
永安元年十二月戊辰腊会,孙体以左右亲兵缚孙綝,斩之。以綝首令其众曰:”诸与琳同谋皆赦。”放仗者五千人。闿乘船欲北降,追杀之。夷三族。发孙峻棺,取其印绶,斫其木而埋之,以杀鲁育等故也。
休耻与峻、綝同族,特除其属籍,称之日故峻、故綝云。休又下诏日:“诸葛恪、滕胤、吕据盖以无罪为峻、綝兄弟所见残害,可为痛心,促皆改葬,各为祭奠。其罹恪等事见远徙者,一切召还。”
江东难得一见的雪,在夜空里簌簌飘落,像是一夜随风飘落的梨花,闪着幽茫柔和的光亮。坟前的女子任那雪浸湿衣衫,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建邺看到雪,恐也是最后一次了。
宁死也不愿叛国的父亲终于得以归葬建邺,生者平冤,死者昭雪,那个人答应她的事,最终还是做到了。
胡不归至死仍是相信她的,那扎入她肩头的匕首卜其实刻着击败枯木绮风的方法,再强大的武功也会有弱点,她依言找到了胡不归的剑谱,趁绮风随孙綝入宫时先手刃了枯木,而后拿着碧血玉令进入皇城,以重伤之身击杀了不可一世的绮风。
陷危亡之地,决死而战,不可怀生,则胜。
——这是《不归剑谱》的最后一句话。
她竟然做到了连江东第一剑都没能做到的事。
冬季的黎明总是迟来,五更夜尽,东方的雪空仍是一片昏暗之色。如今奸相已除,朝政百废待兴,这一场任重道远的生涯,其实才刚刚开始。
孙休看着吕夜来单薄的身影一脚深,一脚浅地渐行渐远,消失在光明将近的地方。
最后的最后,他们竟是这样平静地走出了彼此的生命了吗?
他想起上一次她离开时泣血的眼睛,她怒极时的口不择言,她敢骂皇帝是混蛋,还自称是姑奶奶,其实如果按辈分算,她明明还是他远房的外甥女。他觉得既悲凉又可笑,他原本是想成全她的,可到头来,他却毁了她。
吕夜来不会懂他的坚毅和残忍,但孙攸却是懂的。所以那个少年拼尽最后一点生命拿着碧血玉令来到他面前,心甘情愿用自己惨烈的死亡换取孙綝对他的信任,换取他与孙綝一搏的机会。
他想起孙攸最后的话:“我不知道你对夜来心意如何,但你既然能把碧血玉令给她,想必是不愿让她为此事牺牲性命的。这些年来,夜来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她也已经拼力做到了极限。流的血已经够多了,这阴暗的太初宫不是她该留的地方,如果你真的为她好,就让她死心,放她离开。”
孙休的嘴角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雪被风吹落在嘴角,丝丝的冰凉。
长夜未央,就让我独自一人在这里守候黎明。
永远地离开建邺吧,愿你能放下一切负荷,从此肆意江湖。
愿你——终有一天能够原谅并忘记,我残忍的成全与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