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九元想起一个笑话，说一个倒霉鬼闯红灯被摄了下来，证据确凿，只好郁闷地去交罚单。他走后，办公室的人开始讨论哪里的摄像头最多，有人说是写字楼，有人说是学校，有人说是银行……最后一个女同事一语惊人：你们说的都不算啥，我弟弟单位也就八十平方米的地儿，就装了二三十个摄像头！大家挠破头都不知道她说的是哪儿。
原来答案是网吧。于是大笑。
这个年代人人互不信任，只相信眼见为实，所以整个城市都掩映闪烁着冷冷的电子眼。
2.第一次偷拍
九元再到银杏大药房的时候，史无前例地穿了件新衬衣。深蓝的衬衣直扣到喉咙。因为是第一次执行任务，九元显得有点僵硬，微笑拘谨。
针孔摄像机安放在衬衣的第二颗纽扣眼里，只有米粒大小，用和衬衣同色的深蓝色布缝裹固定。细黑的电线贴肉连接着别在腰间的接收器。这样，拍摄到的图像就可以直接发送到银杏药业总部的关助理的电脑上。
按说这些装备的分量微不足道，但九元却觉得它们重逾千斤，直压得他心慌气喘，浑身无法动弹。他有种强烈的不安，觉得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药房里的人说不定早就知道自己就是那个“特殊病人”，来监视拍摄她们了！想到这些，他几乎立刻就想拔腿逃走。
有个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是帮你妻子买药吗？”
九元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那个店员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己。她这几个柜台上，高高悬挂着“妇科类”的牌子。九元蓦然涨得脸通红，头顶像冒着丝丝热气，嗫嚅着匆匆向门外走去。
“你等等！”九元已经决心要放弃，但就差一步就要踏出药房时，他听见一个人喊自己。是门边柜台的金发女孩，上次九元跟她说过话。女孩说：“你这样子像发烧，是不是感冒了？”她头上的牌子悬的是“感冒药类”。
九元说：“不，不是。”
女孩盯着他看，皮肤瓷白，清澈的眼睛忽然一眨：“哦，我记得你！应聘成功了吗？”九元心里一“咯噔”，心虚地摇头：“没有，竞争太激烈了。”
女孩有些失望：“这样啊。那你买什么药？”九元现在已经克服了最初的心理障碍，而且确定药房里的人都不知情，于是按照事先预备好的说辞：“我买治疗强直性脊柱炎的药。”
女孩年轻的脸上，愕然浮起真诚的同情：“和我的偶像是一种病哦。你去对面那边吧。”
九元点点头，慢慢一路查看着药品，踱向药房的另一头。他趁此机会，用胸膛暗暗对准那些靠在柜台边闲聊的、打毛衣的，或是耐心为顾客解答问题的店员，无一遗漏地拍下来。
对金发女孩说的病，确实是实话。这种强直性脊柱炎，是一种遗传病。到现在还没有根治的办法，只能用昂贵的药物延缓它发病的进程。发作时，整个背部就佝偻成一只虾，僵硬得用力扳都扳不直，痛得宛如世界末日。
“关节炎类”药品的柜台，在药房深处。九元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下治疗强直性脊柱炎的药物，如他早已知道的，贵得要命，于是客气地请那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店员把药品收回去。那个女店员狠狠剜他一眼，不耐烦地把药都划拉过去，重重塞回柜台。出门时，金发女孩盯着他踢得皮开肉绽的皮鞋看了看，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幸亏再没出现过第一次那样窘迫的场面。迈过最初的一道槛，一切便顺理成章。九元隔几天便到银杏大药房随意逛逛，不动声色之间，把店员的种种小动作都摄走，作为关助理管理杀伐的依据。
员工被扣走的奖金，就是他的报酬。关助理的这个设置非常狡猾，用利益来驱动九元的敬业精神。这样，他每个月便大概有五百到八百的收入。
九元有时也觉得这种生存之道有些卑鄙。不过，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他已经身处社会的最底层，没有选择的本钱。
他很少和店员聊天，尽量使自己的存在如同空气般自然，那些穿粉红连身裙的店员看见他，既不因为眼生而不断推销药品，也没熟悉到热络地打招呼。她们渐渐习惯了他的闲逛，便视而不见，放心大胆地各做各的事。只有那个金发女孩，每次看见他都会微笑。现在，他知道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蜜蜜。
“……芳姐已经没有再打毛衣，小兰煲电话粥的时间也少了很多。我倒觉得金姐有些问题，她几乎会向每个顾客推销这种‘驻颜逍遥胶囊’，我怀疑她暗中收了药厂的回扣。”应关助理的要求，九元每次会站在顾客角度说一些体会。因为机器虽然精密，但没有感觉。
关助理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隔了半天，关助理才说：“啊，九元。你做得很好。下个月，除了狐桥店，我还想让你去监看乌河店的情况。当然，报酬双倍，你觉得怎样？”
九元大出意外：“那当然好啊。”
关助理满意地点点头：“对了。如果要去乌河店，你就不能用那个针孔摄像头了。它的发射器功率太小，只有200米有效距离。我给你准备了这个——”关助理拿出一个黑包给他。九元狐疑地拿过来看，只是一个平常的公文包，不算重。
关助理得意地微笑：“这是电视台专用的暗访包。外观和普通公文包一样，只是在极隐蔽的地方有一个很难发现的摄影孔，直径只有1毫米，绝不会被发现。包里有一台小型DV机，可以把你拍摄到的东西录下来。”他又递给九元一个遥控器，“把这个放在衣兜里，按一下开关就可以开始拍了。”
九元随意提着包走了几步，果然好用，不显山不露水，就拍得画面声音都清晰。他暗自估算，这套装备至少得上万。关助理真是新官上任大手笔，舍得在这上面投这么大本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