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等光头下了车,冯三继续赶往死亡体验馆。他在馆里四下观望,室内纸花簇拥,黯淡的光线是他精心营造的,阴森中透着丝丝冷意。架设在正面的灵堂上悬挂着一副不伦不类的挽联。上联:生即是死;下联:死即是生;横批:潇洒走一回。灵堂下摆放着一口暗色调的棺材,两头开有换气孔,顾客躺进去,绝不会因缺氧而窒息。狗六子和光头声称在里面悟透了人生,莫非……想到这里,冯三浑身一哆嗦,弯腰推开了棺材。
棺材没掉底,而且下面是铺了瓷砖的水泥地,不存在刚才想的那种可能。冯三念及婚后的生活不如意,昨夜又被老婆盘问,愁得头大如瓢,他也躺进棺材,想清静一会儿。但在用力合上棺盖、黑暗袭来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这个举动有多么荒唐和愚蠢!
一双大手从他身下缓缓冒出,恍若无形却又冰冷僵硬,紧紧地掐住了他的脖颈。冯三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想喊,喉咙里却如塞进了一团棉花;想挣扎、踢打,双脚也似乎被铁箍箍住,动弹不得……
三、不同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冯三悠悠醒转,恍恍惚惚看到了几个人。距离他最近的,是吝啬至极的狗六子,手脚和身体都被捆上了石柱。“狗六子,你怎么在这儿?这是啥地方?”冯三试图靠近,却没挪动半步。看来,他也被绑了个结结实实。
不等冯三寻思出个名堂,身后传来一声恨恨的叫骂:“王八蛋,都怪你,放着正经生意不做,偏偏搞什么活人灵堂!”他愣愣地回头,光头那颗比灯泡还亮的脑袋一下子映入了他的眼帘。
“光头,这、这到底是咋回事?我可是听了你的话才……”“闭上你的臭嘴!从躺进棺材那一刻起,老子就没再出去过!”光头恨得咬牙切齿。
这时,狗六子神情郁悒,闷闷地开了口:“冯老板,你可坑死老实人了。唉,你马上就会明白这是啥地方。”冯三瞪大眼睛,左右张望。谁能相信,身旁那七八个被牢牢捆住手脚的人,全是他曾接待过的顾客!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体验结束后,他们都乐颠颠地走了,没有一个人赖在棺材里不出来啊。
就在冯三越想越害怕的当儿,四周突然人声鼎沸,争吵声四起。最先跳出来的,是个头大腿细、瘦削如火柴棍的家伙。看得出,火柴棍像被注射了鸡血般亢奋,冲到冯三身前大呼小叫:“哈哈,这回该轮到我了吧?谁要和我争,我跟他急。”
“滚!论资排辈,你算啥东西?”又一个长着两颗大龅牙的男子奔来。火柴棍不甘示弱,尖声回道:“少跟老子论资格。你要不服,咱赌一把,石头剪子布。”
瞧这两个家伙,少说也有四五十岁,却还在玩小孩子的把戏。冯三稍稍宽了心,正想询问身在何处,火柴棍已抢先伸出了手:“石头!”
“喂,你出得太快,哪能不输?”冯三接茬,却惊得好半天没合上嘴巴——火柴棍的手臂仅到手腕处,光秃秃的,既没手指也没手掌。而大龅牙有手掌,可只长着两根无法屈弯的手指。
“二爪子,你输了!”
“你们两个赌鬼都闪开。谁要不服气,爷陪他比划比划。”随着瓮声瓮气的呵斥声响起,一个虎背熊腰的大块头挥舞着拳头发出了警告。光头斜瞥着冯三,一丝令人肝颤的阴笑浮上了嘴角:“冯老板,恭喜你。瞅瞅他的体格,和你老婆翠花多般配。只可惜你养的那个小狐狸精红杏要倒大霉喽,非被他压死不可。”
胡说八道,翠花不是那种人,红杏——手机里的“客服”——也曾发过誓,就算这辈子我不给她名分,她也只跟我混。冯三正想着,一个肚子滚圆的中年男子背手走出乱糟糟的人群,火柴棍、大龅牙等人全闭了嘴,噤了声。
“这位冯先生不光是生意人,还是我们的恩人,懂吗?”中年男子扫视一圈,盯住了火柴棍和大龅牙,“你们两个嗜赌成性,让人剁了爪子都不知悔改。若让你们去,不用几天,冯先生的体验馆就会被输掉,就得倒闭。还有你,块头是不小,可脑子还没核桃仁大,能打理好生意吗?生意要做砸了锅,你们体验个头!所以,这次生存体验,最合适的人选是我。”
“啥生存体验?我开的是活人灵堂,死亡体验!”喊声出口,冯三忽觉头皮发奓,终于听懂了这帮家伙在争什么——他们需要的,只是他的皮囊。因为他们是……
活人吃饱了撑的,能搞死亡体验,他们自然也能搞生存体验。也难怪,一夜之间,狗六子会变成不折不扣的酒鬼,光头会判若两人,变成偷香窃玉的色鬼。唉,体验来体验去,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必将人鬼难分。而更可恨更叫人郁闷的是,光头居然不顾哥们儿情谊,把自己也诓进了可怕的棺材。冯三不由得破口大骂:“光头,亏我还把你当好哥们儿,你也忒不仗义了……”
“你脑袋进水了吧?那不是我,不是我!”光头气吼吼地回道。
“没错,那不是他。就像现在,几分钟之后,走出去的将是我。既然你们觉得活着太累太烦,太没意思,想死一回,我们乐得成人之美。冯先生,你在这儿也好好反省,小日子过得那么滋润快活,为何会累会烦?哈哈,我死了几十年,也该体验一回生存了。”中年男子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轻飘飘地飞远了。火柴棍和大龅牙沮丧不已,不约而同地喊道:“大哥,一时半会也轮不到我们,我们都快闷死了。求你下回弄个会编故事的来,给我们解解闷吧。”
这倒是个好主意。你,会编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