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我是被一连串的门铃声吵醒的。睁开眼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是下午一点多了。我勉强地坐了起来,心想一定是哥哥回来了。房子的钥匙在我这里,哥哥回来就只能按门铃了。他去哪里了呢?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我慢腾腾地下了床。没有听到雨声。我打开后阳台的那扇门,走了出去,不远处的海面上乌云翻滚。大海摇晃着身体,像要把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抖落到它黑色的肚皮下一样。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停了。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带着咸味的空气,确信自己已具备足够的坚强来控制自己的心绪后,才转身下楼去开门。
门一打开,我感到非常意外,这人不是哥哥,却是早上在门口遇到的休斯特先生。他已经自行打开了外面的铁栅门。他的狗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的,不时地嗅嗅地面,又对着屋子发出低低的嗥叫声。
“你好,林小姐,很冒昧来打扰你了。”看到我,休斯特先生就很有礼貌地说。
“快请进吧,休斯特先生。”稍稍的惊讶过后,我急忙说。
“林小姐,吴先生呢?”刚刚坐下,休斯特便问。
“他出去了。”我说,又问,“要喝茶还是咖啡。”
“不必麻烦了。”我一向认为随便的美国人却客气地回答说。但是他神情严肃,一双充满了疑惑的目光不住地打量我。我明白了,休斯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果然,看到我有点手足无措地在沙发上坐下后,休斯特就说:“林小姐,请问,您是一位天使吗?”
“天使?”我恍然大悟后,笑着说,“哦,我是在医院上班。我是一名护士。”
“在第一人民医院上班吗?”
“不是的。在附属医院。”
“你和你的先生,一直以兄妹相称吗?”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就以兄妹相称。虽然后来结了婚,感情变了,但是称呼却没有变。已经叫惯了,很难改。”我回答说。心里却愈加的纳闷起来。
“去年,你和你先生曾在这座别墅里做客吗?”
“是的。热情的弗兰克夫妇还留我们在这里住了一个晚上,是去年圣诞节的时候。我和我先生都感到很荣幸。”我说。
“哦?”休斯特先生轻轻地叫了起来,“这么说,你真的是林紫含小姐了。”
“什么?”我微微吃了一惊,休斯特先生是来试探我的吗?可是再看看他的样子,却显得是那么的不可思议。“这是弗兰克先生亲手交给我丈夫的。”我指着茶几上的钥匙,解释说。“你说你和你先生一起来的吗?”
“休斯特先生,您有什么问题,可否直接向我说明呢?”我终于忍不住说了。因为他的样子,简直惊讶得过份了。
休斯特先生却没有马上回答我,他继续以猜疑的目光看着我,这让我隐隐地发火。“林小姐,有件事情太奇怪了。”休斯特终于说了,“今天早晨我溜完狗回到家后,又接到了弗兰克的越洋电话,他托我帮他办件事。你知道,我们是好朋友,这种事情是常有的。后来,我就把遇到你的事情顺便向他提了。我没料到,弗兰克居然大吃一惊。他简直就没法相信我所说的话,还拚命地嘲笑我,说我是不是该退休了?要不然也该滚回美国养病了---林小姐,虽然我和弗兰克无所不谈,也经常互相取笑,可是这一次,却实在是对我的侮辱。”
“休斯特先生,我不明白你的话”我不解地说,“这和遇到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林小姐。因为弗兰克公司的一个工作人员打电话给他,说吴铭先生,也就是你的丈夫,已经在昨天中午下班的时候出车祸―――---”休斯特带来的狗突然狂吠起来,就好像突然间受到了什么猛烈的攻击一样。
我们的谈话中止了。
休斯特先生的目光诧异地投向了门口,同一时间,我也感觉到了背脊有股寒意升起,不由然地朝后望去,就看到哥哥悄无声息地站立在门口,浓厚的阴影正覆盖着他,像极了刚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幽魂。
“休斯特先生,我先生回来了。”我说。急忙站起身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迎上前去。接过了哥哥手里的两个沉沉的袋子。
“把它们拿到厨房去,是蔬菜,水果和你爱吃的大闸蟹。我们中午自己做饭吃。”哥哥递给我时,在我手里轻轻一握。他的手还是那么的冰凉。
休斯特带来的狗仍在台阶下狂吠,却始终不敢再踏向前一步。
我接了过来,静静地看了哥哥一眼,哥哥的目光也在看着我。我急忙移开了。有泪水随即涌了上来,我又咽下去了。
“这是休斯特先生。弗兰克先生的邻居和朋友。”说完,我就径自走进了厨房。
“您好。”哥哥走了过去,和休斯特握了握手。
“喔!”休斯特立刻惊讶地说,“吴先生,你的手可真冷。”“不好意思,我刚买了一些冰冻的海鲜。”哥哥说。但是他们的谈话无法继续下去,休斯特带来的狗似乎大着胆子冲到了门口,对着屋里更加凶猛地狂吠起来。
“怎么了,梦露?”休斯特走到门口,伸出手去抚摸它的脑袋。梦露停止了狂吠,突然用嘴巴紧紧地咬住了主人的衣袖口,拚命一样地往外拽,似乎要主人赶紧离开这里一样。
“这可不行,梦露。”休斯特说,“我的事情还没弄清楚呢?怎么能这样就走了呢”
梦露却仍不松口。剧烈地摇晃着尾巴,还不时地竖起身体,仿佛充满了焦灼和不安。
“休斯特先生,你的狗不要紧吧?”哥哥走了过去,问。
我看不到哥哥的表情,可是他那镇静自若的声线,却让人无端地感觉到他是在明知故问。
“它好像受到了惊吓。”休斯特回答说。
“也许它只是看到了陌生人吧?”
“当然不。梦露已经习惯和陌生人打交道了。”
“是么?”哥哥又走近了些。他的语气冰凉而不以为然,“那么也许是天气的缘故了。”
休斯特没有回答,好像并不认同哥哥的看法。
可是梦露突然又改变了态度,它哆嗦了几下,一双乌黑的眼珠瞪了哥哥一眼后,就放开主人已经快撕裂的衣袖,口里低嗥着,迅速地跑开了。可是它并没有落荒而逃,在接近铁栅门的时候,它又掉过头来在草坪上坐下,仍望着在里屋的主人。就仿佛它虽然和危险保持了距离,却仍必须保护好它的主人一样。一旦它的主人遇到了危险,它一定会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的。
一个念头随即在我脑海里闪过:令它害怕的人是哥哥?
“很抱歉,梦露从不曾这样过。”休斯特先生转身向哥哥说。看得出来他并不打算深究爱犬的异常行为。
“动物虽然有灵性,却还不具备人的感知,偶尔撒野,实属正常。”哥哥说。
“不!”休斯特断然地纠正说,“以前,它从没这样子过。”
哥哥似乎也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他对休斯特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后,俩人边向沙发上走去,边说:“刚才您和我太太的谈话,我都听到了,请您原谅,我并非故意偷听。完全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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