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的手终于抓住满是铁锈的大门时,东琪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坐在行李箱上喘气,打量着自己的实习地点。
惠慈康复中心无疑很老旧了,连“惠慈”二字的亚克力“心”字底都没了,只留下模糊的痕迹。灰泥墙面,方方正正的三层楼,一侧的爬墙虎已经攀到了楼顶,楼内没有开灯,昏沉沉看不清所以,窗口又长又窄——
毫无征兆,一张脸突然出现在二楼的玻璃上。
那是个女人,她似乎看见了东琪,手大力地拍着玻璃,张大嘴喊着,但东琪一点也听不见她在喊什么。她只看到那张贴着玻璃扭曲的脸的主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似乎下一秒就要冲破玻璃扑咬上来。
东琪被吓了一跳,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张脸又凭空消失了,窗户空空如也。若不是一双手的水印尚未消散,东琪都不确定方才那一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你干什么?”
一个声音在她脑后炸开。
“啊!”东琪猛地回头,先看见一双血红的眼睛,对方是个驼背,穿着土褐色的外套,颜色几乎跟地面融为一体。他手里拿着一把半尺长的剪刀,像是修剪植物的用具,刀把上全是锈,锋刃很光亮。
“我、我找你们顾院长。”
“不在,你走吧。”
东琪着急地说:“喂,等一等!他知道我要来实习啊!”说罢掏出电话,但不知怎么回事,叔叔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驼背深深看她一眼:“等着。”说完拖着剪刀朝门厅走去。
东琪实在拖不动行李箱了,就在门口站着。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可楼里还是没有开灯,甚至连人声都听不到,那个人像融进了黑暗里,消失了。
“搞什么嘛!”东琪快要后悔死了,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叔叔毕了业来帮他呢。
她回想起司机师傅的眼神,惠慈缺了偏旁的招牌,窗口那个女人的脸,古怪的看门人……一幕幕都说不出地诡异,像是老掉牙的鬼片的必备情节,还缺什么呢……
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闷雷在惠慈的大铁门附近炸开。
东琪沮丧地叹口气,慌忙拖着箱子进了门厅。楼内一股凉意慢慢渗入身体,她这才注意到,门厅里几乎空无一物,没有导医站,没有宣传栏,什么都没有……
大雨倾盆而至,如爆豆子一般劈里啪啦地倾泻到院子里。
升腾的水汽,让远处从楼上飘下的一片白影特别模糊,东琪心脏怦怦直跳,攥着手机的掌心沁出冷汗,分分钟准备夺路而逃。这时,白影已经到了眼前,东琪如释重负。站在她面前的是个穿白大褂的男医生,微笑望着她:“你好,我叫谭朝,是这里的医生。”
“你好,我叫东琪。”谭朝不仅长得帅,还很和善,东琪长舒一口气,心里笑话自己胆小。
“听说你来找顾院长?”谭朝一直很专注地盯着东琪。
“是,他通知我来实习的,”东琪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自觉是现在的模样太过狼狈,“请问他人呢?”
“他在省城学习,可能要过段时间才回来,既然你是来实习的,先安顿下来吧。”谭朝突然蹲下来,替她把行李箱的一道拉链关好,“行李我们帮你送上去。”
“那……那多谢了。”东琪这才注意到驼背的老杜原来一直站在谭朝身边,方才她甚至没有发觉还有一个人。
“一楼是门卫室和药房,二楼是病房区和护士站,三楼是医生的办公区。”谭朝一边走一边介绍道,谭朝走得很平稳,东琪却不得不攀着扶手,楼梯实在太昏暗了,她根本看不清台阶。
“要不要我扶你?”谭朝注意到东琪的窘态,伸出手。东琪感激地握住他的手,扶手上面全是灰,都没有人打扫的么?
“你们怎么不开灯啊?”东琪问。
“这里是康复中心,不是那种全科医院,没有新病人和门诊,病人习惯天黑就休息了,我们也一样。”谭朝的话消解了东琪的疑惑,又让她担心以后的生活会很无聊。
“我介绍其他人给你认识。”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二楼,护士站有两个护士,一个虽正对着他们,却没有抬起头,另一个听到谭朝说话立刻转过身,见到东琪却愣住了。
“这位是护士长,陆染。”
东琪倒吸一口冷气,她从没见过长发及腰、浓妆艳抹、脚蹬十几公分高跟的护士长,不过她确实很漂亮,甚至称得上美艳了。
“你好!”东琪的主动只换来对方的沉默和冷眼。
“这位是护士小薇,小薇抬头。”
小薇这才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对于脸来说太大了,眼神对于面容来说也过于苍老,盯久了瘆得慌,东琪小心移开目光,轻声打了个招呼。小薇又低下头去,专注地写着什么,笔尖穿透纸张的声音一下一下,在空旷的走廊回荡。没有灯,她是怎么写字的?东琪注意到办公桌上没有台灯,就算他们晚上习惯不开灯,就算他们熟悉了医院环境,闭着眼都能找到路,看书写字总不能摸黑作业吧。东琪满腹疑惑,正打算问问,一旁的陆染就伸手钩住谭朝的脖子,两人吻在一起。东琪被吓了一跳,心想这个中心的作风真大胆,脸红起来,别开目光。小薇写字的沙沙声没有停过,可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东琪。
“……你,你干吗这么看我啊?”东琪都能听到自己声音里的抖动。
“小薇怕生,不爱说话。”谭朝此时已经跟陆染分开,“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去宿舍吧。”
“让小薇带我去就行——”东琪见陆染想杀人的眼神,连忙撇关系。
“我不能离开二楼。”小薇突然说话了。
“对,因为小薇要值班。”谭朝接过话头,“我送你去宿舍。”
东琪不好再说什么,她隐约觉得小薇不是那个意思,但也只能随着谭朝一步步上楼。到了三楼,谭朝在第二个房间门口停住,“你先住这里吧。”
东琪的行李已经被送上了三楼,奇怪?老杜是怎么把行李拖上来的?她在二楼没看到人,也没有听见声响。
如果她不是那么累的话,或许会多想想,但是现在东琪又累又困,只想早点休息。
“晚安。”谭朝笑笑先离开了,他白色的身影飘入黑暗中。
东琪掏出手机,没有信号,只能当手电筒用,借着屏幕的微光把屋子上下看一遍,除了一张床,桌子和衣柜,再无其他,比病房还要简陋。屋子里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味道,东琪去开窗,窗框也是金属的,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开。甫一开窗,疾风夹杂着豆大的雨点倾泻而至,东琪只得赶紧关窗,这时,她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
东琪先是吓了一跳,后来想到一定是病人。她三两步冲到二楼,却在楼梯口被陆染挡住了:“顾医生你怎么跑过来了?”陆染冷冷地说。
“出什么事了吗?”
“这里是精神病院,病人做噩梦很正常,”陆染依旧不让,“我和小薇应付得了。”
东琪皱起眉头,道:“你叫我一声顾医生,我就有义务查看病人情况。”
“我说了,我应付得了!”
“怎么回事?”谭朝出现在阴影中。陆染见他来了抢先告状:“顾医生非要去病房。”
东琪书生意气上来了,转身对谭朝说:“我听见病房有人尖叫,想去看看,护士长偏要拦着。”
“203有个精神状况不稳定的病人,经常在夜间喊叫,我们都习惯了,护士长不是要拦着你,是觉得没必要而已,小薇!”谭朝看到小薇从病房退出来,“情况如何?”
“很好。”小薇在走廊另一端,只能看到一身的护士装和头顶的帽子。
“这不没事了。”谭朝笑起来,搭住东琪的肩膀,想领她回三楼。
东琪不着痕迹地闪开:“那我先回去了。”说完,一个人离开了。
陆染恨恨地盯着她离开的背影,谭朝瞥了她一眼,也走了。黑暗里,小薇突然笑起来。
“死丫头你笑什么!”陆染怒道。
小薇没有回答。
东琪一夜没有睡好,是夜的大雨,劈里啪啦打在窗上一整夜,加之隆隆的雷声,闭上眼感觉像睡在战壕里。从进惠慈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一件事、一个人是正常的,东琪想着想着,疲劳终究还是赶走了理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下的,醒来时雨已经停了。
天色尚早,好在太阳已经出来了,把房间照得清清楚楚。重回光明的感觉真不错,东琪先去开窗,清风拂面,她趴在窗前,闭上眼贪婪地呼吸清早的新鲜空气:泥土的芳香,青草的味道,还有……一滴水滴到手背上,是屋檐的落雨?
东琪睁开眼睛,低头一看,心脏几乎停了一刻。
那不是什么屋檐的落雨,那是一滴血!
东琪慢慢仰起头,朝屋顶看去,在她头上方,有一双手,染着鲜红的长指甲,再向上看,她看见了长长的、卷曲的、瀑布般泻下的黑发,东琪站也站不稳,唯有紧紧抓着窗框,颈椎似乎也如那窗框一般锈死了,艰难地向后仰,终于,她看见了那张脸。
她想喊,却似被扼住了喉咙,
这时有人替她喊出来:“出事了!是陆染!陆染死了!”
是老杜,老杜紧紧攥着手里的剪刀,一双血红的眼睛不知在看陆染,还是东琪。二楼的窗口钻出一个脑袋,是小薇。小薇突然对东琪说:“看!护士长在瞪着你!”这句话把东琪从窗口扯开,她跌跌撞撞冲下楼,心脏似乎要从胸腔跳出来,在一楼她撞上正往外跑的谭朝,谭朝身上有浓重的福尔马林的味道,可东琪还是不敢撒手,她死死抓着谭朝一尘不染的白大褂:“谭、谭医生!护士长……护士长……”
东琪连哭都哭不出来。
谭朝拖着她到了院子,和老杜一起朝楼体看过去。小薇根本不打算下来,她站在二楼窗口,如一具木雕,目光空洞地盯着三人站立的地方。东琪靠在谭朝身上,总算鼓足了勇气抬头,陆染最后的样子呈现在她面前:
她双脚被缚住,倒吊在惠慈的招牌下,肉粉色的睡裙被剪得七零八碎,衣不遮体,头停在东琪窗户的上缘。东琪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在她的注视下睡了一整晚,感觉胃被人从里到外翻了过来。
“我去报警,你们看着尸体。”谭朝终于打破了寂静,留下老杜跟东琪两人。
东琪蹲在地上,不敢抬头,只听到头顶有清脆的金属咬合声。
“你为什么不走?”是老杜的声音,“她为什么会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东琪真的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她听见老杜的剪刀在她耳边飕飕地咬合,一动不动。这一切超出她的想象,这个地方她确实不该来,想到这里,东琪终于爬起来,朝惠慈中心硕大的铁门冲过去,明明没有上锁,她却用尽力气也拉不开一条缝。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东琪回头,是谭朝。
“警察说了,任何人不能离开。”他的声音冷冷的。
“我叔叔……叔叔他什么时候回来?”东琪只剩最后一根稻草了。
“只能等了,”谭朝冷冷地说,“先回楼里去吧。”
东琪坐在床上,把自己缩成一团,没有窗帘,她用被子把窗户挡上,房间立刻暗下来。事情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变成这样,东琪一头雾水。她突然想起小薇的话,老杜的剪刀还有谭朝的眼神,一个念头在她心头隐约形成——
这些人,该不是以为我是凶手吧?!
东琪冲到办公室,谭朝不在,她看到桌上有一部电话,抓起来却发现线路不通。谭朝明明刚跟警察通过话,还是说——东琪慢慢循着线路查过去,电话线从走廊的窗户伸出去,钻入二楼窗外的铁盒中。东琪跑到二楼,护士站空无一人。
小薇不在?
太好了!东琪趁机朝走廊尽头的窗口走去,“你要做什么?”小薇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小薇其实一直站在病房门口,她一袭白衣,皮肤近乎透明,东琪竟然没有发觉。
“我……”她一时语塞。
“顾医生,你该离开了。”小薇靠近,轻声贴着东琪的耳朵说,小薇手里握着一支笔,笔尖在东琪脸颊附近逡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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