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突出碎星花的隐示作用,所以赋予了它强烈的排他性,也就在它旁边闻不到别的气味,没想到你竟然凭这个微不足道的瑕疵窥得了隐示真相。”福小生似纯真幼童般微笑。
“在我确定十之八九处在一个精妙隐示局里后,就思考谁是‘隐示者’。”黎斯放慢了语气,“你很自然地跳了出来,从一开始的丁、孙案你就频频露出马脚,不由得我不抓住你。还有指派你带我们去见丁、孙的福大宝明明是最有嫌疑的一个人,但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怀疑过福大宝,对于他的评价也一样:福大宝是古潭村的铁匠,最老实巴交的好人,说他是杀人疑犯,没人会信。恐怕,这也是隐示的功劳吧。”
“我怕麻烦,所以排除了这个嫌疑者。”
“不过我困惑于轮回迷境中时,恰恰是你给了我走出来的隐示,就是那句‘叔叔,你有没有抓错过坏人呢?’,帮我涤荡开轮回迷境,一步步走了出来。”黎斯认真地看着福小生,“你为什么这么做?”
福小生也看着黎斯:“你轻易死掉了,那么这个精心设计的局就失去了意义,太可惜了。”
“我相信你说的。”
“至于时光轮回之秘,其实并非真的是时光倒转,而是你给了周围人以特殊隐示让他们忘记了之前的事,记忆回到了九月二号,不停重复那一天做过的事。所以只是重复,并非轮回。”黎斯解出了时光轮回之谜。
福小生点头:“他说得没错,你是一个聪明人,只要不被心魇所惑,展示出来的能力是惊人的。”
“他说,他是谁?”黎斯眉头一挑,从福小生话中听出了玄机。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先解开隐示局吧。”福小生带着笑容说,“奇门遁甲、鬼神谜局,无论多么神奇的局境都存在立、破两点,立即死,破即生。若入局者沉溺于假象中,那么你就是死相,反之,若你找到了破点,那么就是生相,局境可破。只是有些可惜……好了,你该把答案说出来了。”
童百泉、童杰、牛嫂,还有吴闻此刻都变成了木偶般一动不动,黎斯问:“隐示者,童百泉他们是真实存在的吗?”
福小生神秘地说:“这是一个秘密,答案我不能告诉你。”
“你的时间不多了。”
“好,古潭村丁有财、孙寡妇的凶案,因为丁、孙二人并不存在,所以凶手也是不存在的,这就是真相!”黎斯大声道出破局之关键,霎时黎斯仿佛头如重击,周边的空间天摇地动。黎斯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福小生说的,他略带感慨道:“答案你只找到了一半……”
轰!世界在黎斯眼中塌陷,黑了。
头疼欲裂,黎斯不敢睁眼,他静静听着,听外面是否有鸟鸣、狗吠和人吼声,他害怕自己再一次回到轮回梦魇里,但外面是一片死寂,黎斯缓缓睁开了眼。
自己躺在厢房里,院子里没有鸟、没有狗、也没有童杰,黎斯呼出了口气,他知道隐示局应当破掉了。他走出厢房,兴奋地呼喊吴闻:“吴闻,你在哪……”
童家没有吴闻,除了黎斯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烟雨继续飘落,空空荡荡的古潭村巷里也没人,黎斯心突突地跳,他来到了牛嫂家,门敞开着,但里面没人。
邢郎中家也一样,福小生家也是。
整个古潭村里只剩下了黎斯一个人。难道吴闻先走了?黎斯冲出村外,冲过桑树下的石像,通往山外的路仍被密密麻麻的巨石阻挡着,自己明明破了局,为什么还是被困在古潭村里……为什么,哪里不对吗?
倏然,黎斯想起了昏迷前福小生的话:答案你只找到了一半……一半,只找到了一半,也就是说,还存在另一半答案。
但所有人都消失了,另一半的答案去哪里找?
黎斯剧烈咳嗽起来,一抬手,看到了满手的鸡皮皱纹,他蹒跚来到了水潭旁,水中倒映着自己的模样……一觉后,自己竟然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满脸阡陌纵横的皱纹上刻画了岁月的流逝,黎斯沙哑着嗓子吼叫:“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的!”
黎斯在如幽灵般的古村中咆哮,却不会有人跑出来看他一眼,古潭村仿佛被苍穹巨神轻轻一拨,拨到了永远不会有人发现的角落里,被整个世界所遗弃。黎斯如游魂在村子里游荡,他耗尽了全部力气爬上了村头的桑树,眺望村落。
另一半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垂垂老矣的黎斯半睁双眼,伸出手在虚空里摸索,嘴里喃喃地呼唤:“沈柔,我是不是又要辜负你了……”
沈柔的影子恍惚出现在村里的角落,凝望他。黎斯轻轻哼唱:“星辰下的灵魂,天山上的白雪。我将守护你呀——迦陵频伽……迦陵频伽!”
沈柔,你听到我的歌声了吗?
黎斯倏地眼皮子跳动不已,如果人消失了,那是否意味着另一半的答案不在人身上,而在人之外……古潭村?这个神秘的村落里隐藏着另外一半的答案?
实际上从来到这里后,黎斯并没有真真正正观察过这个村落。黎斯睁大了眼将古潭村每一个地方记牢,黎斯数清楚了村里房屋的数量,是五十三间,等等,这房屋的布局竟然那么像,那么像——那幅画!
自己在胡安收到的神秘画中信,信里画了五十余颗,不,就是五十三颗葡萄。在浅黄纸面上不规则地紧密排列,位置跟古潭村五十三间房屋相同,而且在画中留字的葡萄有二十六颗,排列的位置是在……黎斯绞尽脑汁,记起了二十六颗葡萄的位置和对照字意的顺序。
遥遥天涯,与君相望。念念清风,可记佳人。
归云州,陌镇,古潭村。
——沈柔。
第一个‘遥’字对应的是最东边从上数第三颗葡萄,黎斯找出了对应的古潭村房屋,然后是第二个‘遥’字……第三个‘天’字……黎斯意识忽远忽近,记背十分艰难,但他明白需要一次记牢,因为他再没有多余的力气爬上桑树了。
终于,黎斯记牢了全部。然后,他爬下桑树,开始走到第一间房屋。
让黎斯有些失望的是这是一间废屋,没有人居住的痕迹,房梁上结满了蜘蛛网,除了灰尘和落叶别的什么都没有,外面的庭院中也是荒草丛生。黎斯失魂落魄地站在庭院里,不知道究竟要在这房屋内外寻找什么,难道只是一个纯粹的巧合?不会是这样。
就像之前侦破丁、孙案一样,线索就在身边,只是往往不被人注意,被忽略。自己是否又忽略了什么,黎斯将画中信再过了一遍大脑,字、画、葡萄!
葡萄,就是它。
黎斯竟然真在庭院一角找到了一缕葡萄藤,黎斯顺着葡萄藤挖开了地面,在葡萄藤根系的包裹里发现了如米粒大小的一粒红色晶石,黎斯摸出了在孙寡妇家找到的绢帕,将微小的红色晶石小心翼翼包好。
黎斯并不知道红色晶石是什么,会带给自己怎样的答案,但他肯定自己找对了方向,接下来是第二间房屋、第三间、第四间、第五间……第二十六间,黎斯找到了二十六株葡萄藤,发现了二十六粒微小的红色晶石,红色,红色!黎斯想到了什么,他从药堂里找来浆糊,混了水稀释后,将二十六粒红色晶石一粒粒粘黏在一起,最终变成了一颗人眼大小的红色晶石。
红色的眼睛!失去双眼的保护神!是它的眼睛……
黎斯蹒跚来到村口,将一颗完整的红色眼睛塞进了保护神的石像里,保护神倏地射出一道红光,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了,还不够,还少了另外一只眼。
但二十六间房屋都寻找过了,另外一只眼会在哪里?
黎斯忽然记起画中信里有一颗葡萄特别鲜红,仿佛浸透了鲜血般那么浓稠,它的位置在葡萄群的最中央,对应古潭村的话,黎斯缓缓眺望村中央的古潭。犹记得自己上次坠入古潭,在潭底仿佛瞥见了红色的眼睛,另外一只眼就在潭底,黎斯坚信。
冰冷刺骨的潭水,黎斯凄惨地一笑,以目前的身体就算能在潭底找到另外一只眼,也不一定有命上得来,但这已是唯一的出路了,只好听天由命。
黎斯“噗通”一声跳进了古潭,刺骨的触感如同无数双死亡触手瞬间包裹住自己。黎斯牙齿不停在打颤,他深吸一口气潜到潭底。在清澈的潭底黎斯发现了一株奇诡的红色葡萄藤,它扎根于潭底松软泥沙里,红色枝蔓如同扭曲的血手蜿蜒朝上,在葡萄藤最顶端生长着一颗血红色的葡萄,突然如巨锤般的气压冲击黎斯,黎斯垂死挣扎着抓向了那颗红葡萄,然后身体翻滚着朝上飘去……
渐渐身体没有了知觉,甚至不知道自己手里究竟有没有抓到那颗红葡萄,如果抓到了,自己还有命逃出水潭吗?如果没抓到,那这冰冷清澈的潭底将是自己的葬身之地。
四肢失去知觉后,头脑反而出奇冷静,黎斯想通了另外一半的答案:画中信里二十六个字,它们沿独特的轨迹构成了一个扭曲怪异的图案,黎斯之前盯看这个图案就感觉心悸,其实这个图案的形象是一只眼睛,画中央那颗血红色葡萄乃是眼瞳——血瞳!自己其实并非来到古潭村后才陷入隐示局里,而是从最开始收到画中信后就着了道,血瞳图案就是隐示之匙。
不知道“血瞳”究竟藏着何种隐示,让一切都变得不可思议。收到画中信后,自己和吴闻到了古潭村,所以吴闻也是隐示后的一种结果,他兴许压根就没来到古潭村,所以他才会随童百泉他们一起消失掉……但吴闻是真实存在的人,童百泉他们呢,他们是否也是真实的?不止这些人,还有自己!
自己受到血瞳隐示后,是否真的来到了陌镇,来到了神秘的古潭村?
这个答案不可得知。
真是可怕的魔力!若自己没有来陌镇,也没来古潭村,那么困在这里的我又是什么东西?人,还是魂……
老死头对于隐示的最后评价:隐示之惑恐怖的不是困人,而是困魂。当一个人的意识、思想、情感、记忆都被困在一个永远走不出去的古潭村时,那么他也就等同于死了。
所以丁、孙寡案的真相只是破局的一半答案,另外一半的答案则不在他人,也不在神秘的古潭村,而在自己心底——心中千丝万缕的羁绊才是走不出这片阴霾的最终原因。黎斯找到了答案,心中一角沈柔的影子一点点消退,渐渐放空了自己。
然后,漫长的沉沦后,黎斯漂到了水面上。
再然后,黎斯拿着血葡萄来到了桑树下,将血葡萄塞回石像空洞的眼眶里……轰!石像迸碎,巨大的爆炸将黎斯冲到半空里,黎斯感觉身体碎成了一块块、一截截,微微睁开眼,他看到:
笼罩了古潭村许久的雨霾消退了,雨雾后露出了明媚的阳光,还有七彩的彩虹。
彩虹如同一扇敞开的门,将黎斯吸了进去。
再见了,古潭村。
黎斯醒来了,发现自己躺在胡安小镇的客栈里,脚边吴闻正打着盹,黎斯虚弱地叫了声:“吴闻……”
吴闻醒来,激动地喊叫:“大人,你终于醒了。你都昏睡了六天六夜了,不吃不喝,快把我吓死了。找郎中看,郎中说你根本没得病,真是的,你怎么就一睡不醒了?”
黎斯心里明白:隐示局破了,自己走出了古潭村,在地狱般的噩梦后张开了眼。
“别废话,我饿死了。”黎斯咧咧嘴说。
“哦,我这就买吃的来,你等等,马上就来。”吴闻一阵烟窜了出去,黎斯尝试着伸了伸腿脚,酸麻无力的腿脚渐渐能动了,黎斯感慨活着真好。
风卷残云地吃了饭后,黎斯在客房里看了几遍:“吴闻,有没有看到那封画中信?”
“画中信,什么画中信?是画,还是信啊。”
“是……”黎斯欲言又止,如果只是一个噩梦,不如就让它随噩梦去吧,随即他摇摇头说,“没事了,我记错了。”
修养了三日,黎斯和吴闻要离开胡安小镇了。在清晨长街上,黎斯路过一间药堂,几个男人抬着一张担架,上面侧躺着个人,担架后面有两个妇人。
妇人重重敲打药堂的门。
药堂开了门,郎中伸出脑袋只瞅了一眼,就摆手道:“看不了,我早去看过他了,昏睡不醒整整七天七夜,没有任何病症病状,但就是醒不来。”
“大夫啊,求求您,您再治治吧,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啊。”一个妇人泪眼婆娑地说。
“唉,不是我不治,是根本无从下手啊。而且七天不食不喝,就算神仙也饿死渴死了,走吧走吧。”郎中关了门,两个妇人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