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的轨迹(2)

时间:2016-12-16 17:16:04 

  还未等高毅进屋,吕鸿突然挡住他问道:“你今天看见我哭了。”

  高毅一怔,又来了。吕鸿以前有一说一,不是这样的,今天怎么却婆婆妈妈?

  “你想知道原因吗?”吕鸿问。

  高毅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唉,她毕竟也是个女人,总是不合时宜地问一些古怪的问题。

  “你真想知道?”吕鸿两眼直盯高毅,好像这个问题关系到高毅到底在不在乎自己,还有他们之间的感情。

  高毅只好尽量让自己的眼神诚恳起来。吕鸿说:“好吧,看你那样诚恳,我告诉你。”高毅悄悄松了一口气,吕鸿的目光马上怀疑起来,高毅没有时间再拖下去,只好再用力点点头,以示真诚。“孟葳莛是我最喜欢的作家。我只喜欢两个作家。她们都死了。而且是以同样的方式。”吕鸿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高毅摇了摇头,戴上手套,挑起门帘,进入里面的套间。

  套间地上,躺着一具尸体。

  高毅一看,火气直往脑门窜,大吼一声:“刘琦在哪里?”

  

  3.凌晨四点一刻

  高毅让干警们把刘琦和另外两名到过现场的记者带回警局,分到三个房间里,分开询问。他吩咐小孙,把刘琦带到最后一间。那一间没有窗户,十分潮湿阴暗,有点像囚室。人一走进去,先从气势上就会被压住。

  虽然刘琦是老熟人,可是她犯了错,也不能姑息。

  高毅坐在刘琦对面,自己点燃了一支香烟。刘琦也是烟侠,干活熬起夜来,一天三包烟,不在话下。通常高毅都会给她一支,可是今天高毅却自己抽。刘琦就知道,高毅心里有火。

  突然,高毅推过烟盒和火机,问道:“抽烟?”刘琦苦笑一下,明白高毅如果不给烟,只是发一般的小火。如果在发火的情况下,强忍住自己,还给对方发烟,那就是大火要来了。

  “高科长,有火就发吧。”刘琦不敢去碰那烟。

  “你们为什么挪动了尸体?”高毅问。当时,未进入套间之前,高毅就已经判断出了孟葳莛的死亡方式。吕鸿喜欢的另一个作家是台湾著名女作家三毛,她在卫生间里,用长筒丝袜上吊自杀。可是,当他进入卧室的时候,看见横梁上被扯断的丝袜,孟葳莛的尸体却躺在地上。

  “我们当时一心想救孟葳莛,就擅自剪割断了丝袜,把她放下来。这是人之常情。这件事情,我们已经向当时在场的警官们交待过了。”

  “你们是谁?谁动的刀?把具体经过详细说一说。”高毅扬起下巴,向半空突出一个烟圈。刘琦的脸被圈在正中。她的眼睛血红,两个黑黑的眼袋垂在下眼帘下方,睫毛膏开始掉色,晕得眼眶发黑。

  而刘琦这边,也正好通过那个眼圈正视高毅。高毅此时疲倦的特征和她不相上下,打个平手。这个高科长,被警界尊为“圣”。他的样子总给人一种不紧不慢,甚至是漠不关心,拖拖拉拉的感觉,但他的观察敏锐细致,而且有特殊的直觉。很多古怪疑案,只要一碰到他的刀锋,就迎刃而解。刘琦想,真正的“圣”,大概就是他这个样子,在“无”中存在,在无境界中到达最高境界。武侠书中,不是常说,最锋利的武器就是不用武器吗?无招胜有招。高毅破案,正是如此,游刃有余于“事实证据”和“怀疑推理”之间,判断的灵光总是在“有形”和“无形”的边缘闪动。这个人物,深挖下去,会是一个好素材。刘琦决定,一定要想办法粘上这个案子,粘上高毅,作一个精彩的报道。于是,她想了一下,说:

  “除了我,还有尚天志和徐长海,他们是其他单位的。”

  这些做记者的,抢新闻就和在饥荒年抢粮食一样,其他人怎么会同意这三个人先进屋?有点不合逻辑。高毅便问:“怎么只有你们三个人进屋?其他人不会打破你们的头?”

  “他们很想打破我们的头,只是他们没有机会。你也知道,孟葳莛是个知名人物,关于她的独家报道向来很少,所以,对于这个机会谁都不想放弃。我们是抓阄决定的。我们三个,运气好。”

    “嗯。”高毅哼了一声,想象得出这三个人进屋时兴高采烈的模样,“那么,后来呢?”

  “后来就不妙了。我们先站在院中喊,但是堂屋的灯亮着,没有人出来。我们只好决定同时进屋。这样,谁也不会比其他人多看见什么。可是,当我们来开套间门帘的时候,我们看见一双凌空垂悬的脚,穿淡绿色绣花套鞋。我叫了一声,快救人。尚天志和徐长海是男人,比我高,他们先去抱住了孟葳莛,我找来刀,爬上凳子,割断了丝袜。但是,已经太晚了。”刘琦的话语里带着深深的痛惜。

  “你在哪里找到的刀?”

  “我随身带的。防身用。”刘琦经常夜晚出行,曾经专门学过散打,喜欢备一把小刀,结果是经常用来削水果。

  “凳子一直是在那里吗?”

  “是的。不过,一开始是翻倒在地的。我估计是孟葳莛上吊时踩过的。”

  “后来呢?你们有没有碰过其他东西?”

  “没有。我马上给警方报了案。后来,只拍了一些照片。”

  “真的什么都没动?”高毅用夸张的怀疑口气问。

  刘琦的脸气得涨红,“什么都没动!”

  “那么,孟葳莛的手表呢?”高毅发现,孟葳莛的左手手腕上,有一圈皮肤要比手臂白。那里应该曾经佩戴过手表,或者饰物。

  “孟葳莛从来不带表。”刘琦讥讽地说。

  “也许是条手链,或者是个手镯。”

  刘琦想了一下,从挎包里拿出一本杂志,翻开其中一页,“这是今年的文学颁奖盛典。你看,这上面有一张合影。这个,”刘琦指着其中一个穿旗袍的女人说,“就是孟葳莛。”

  高毅拿过杂志,仔细去看那张照片。照片里的孟葳莛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又黑又亮。她的左手上,带着一个镶翡翠的银镯子。

  “我曾经见过她几次,她每次无论穿什么衣服,都戴着这个手镯。”刘琦说。

  高毅没有回答,停顿了一会儿说:“你不是找了些照片吗?把照片给我看看。”

  刘琦从包里拿出一个数码相机,递给高毅。高毅打开视频,一张张快速翻看照片。照片下有时间:凌晨3点过8分。照片拍得很细,基本上和他在屋内所见的一样。

  “这些照片,暂时属于警方办案资料。”高毅说。

  “不行。”刘琦伸手来抓相机,高毅提腿一蹬桌子,整个人连带椅子,往后滑去,刘琦扑了个空,很生气,“这是我的独家新闻,你不能这样做!”

  “案子有了眉目,我就还给你。”高毅微笑着说。

  “那就太晚了。”刘琦急了,“这样吧,我再告诉你一条消息,把照片换回来。”

  “我们这里不是菜市场,不讲价还价。”高毅的笑容沉下去了,露出暗礁似的严肃表情。

  “尚天志的腰间皮带上挂了一个手机套。”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记者不值得信任。”高毅跳起来,手里仍旧抓着刘琦的相机,冲出审讯室。“看住她。”他对守在门外倾听的小孙说道。

  

  隔壁的审讯室里,坐着一个留长发蓄长须的男人。他就是尚天志。吕鸿曾经问过高毅,这些记者为什么喜欢养长发和留长胡子,高毅开玩笑地说:“相当于化妆。干了坏事,别人也弄不清你长什么样。”

  高毅一进屋,一眼就看见尚天志腰间的那个手机套,两步走上去,扯下来,把在场问话的干警吓了一跳。高毅打开手机套,从里面拿出一个针头摄像机来。

  尚天志背着大家,悄悄摄了像,镜头始终对着孟葳莛,倒是正好给警方提供了当时的情况。整个过程和刘琦所说的一样。看完摄像,高毅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拿着刘琦的照相机,走回那间阴森森的审讯室,发现刘琦已经爬在桌子上睡着了。他喊了两声,对方没有动静,就说到:“你的照片,还想不想要?”

  这句话,仿佛是句魔咒,刘琦噌地坐直了。

  “照片还给你。”高毅把相机推过去。刘琦很不相信地抓过来,仔细检查,一张没少。她疑惑地看着高毅。高毅笑了笑。在刘琦看来,像是一只狡猾的老鹰的在笑。高毅点点头说:“你提供的消息很有价值,同时也洗清了你们三个。这些照片,就还给你。同时,我还有赠品。”

  “赠品?你不是这里不是菜市场吗?”刘琦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我先放你走。过两个小时,我再放走其他两个人。”高毅说,“这样,你可以先发出带照片的新闻,先声夺人,这算不算是赠品?”

  刘琦一听,笑了,抓起挎包,夺门而去。看来,高毅还是看自己的专栏的。她的专栏就叫做《先声夺人》。

  刘琦像一阵旋风从门口的小孙身边闪过,高跟鞋踩过小孙的脚面,他疼得哎哟一声,龇牙咧嘴。

  “对不起。”刘琦的声音消失在走廊尽头。小孙跳着脚,表情像只挠痒的猴子,惊异地看着高毅,“高科长,这照片,就真还给她了?”

  “是啊。她提供了消息,我们就交换。”

  “但是,你从来不做交易的呀?”

  高毅看了一眼小孙,他也是熬了一夜的疲倦模样,说到:“你想,死者孟葳莛为什么预先打电话给记者?”

  “让他们目睹自己的死亡。”

  “为什么只是记者?”

  “宣扬出去。”

  “对了。如果我不把照片还给刘琦,孟葳莛的目的就不能达到。”

  “孟葳莛是自杀。她想所有的人都知道她自杀了。她是一个低调的人,可是为什么又要四处宣扬她的死呢?”小孙开始发现了一点眉目。

  高毅拍拍小孙的肩膀说:“对了。我们现在要查的就是那个‘为什么’。回去睡觉去。”

  小孙若有所悟地一转身离开,高毅就哗地站起来,迫不及待地冲向矿泉水桶,咚咚喝下三大杯。那些酒,可让他渴坏了。

  

  4.晴晨九点

  酒精造成的头痛不要紧,它迟早会过去,关键是心理造成的头痛。高毅捂着脑袋,坐在办公桌后面,紧闭双眼,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如何在吕鸿送验尸报告来的时候,不和她吵架。他理解吕鸿的心,哪个女孩子不想结婚成家,不想有自己的安乐窝,有个小孩。可是他,真的还没有准备好。可该怎么向她解释呢?

  “咚咚咚”,有人敲门。高毅看一眼手表,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了。该来的都来吧。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高毅睁开眼睛,说“进来”。

  门口探进一张青春洋溢,长满青春痘的脸,是小孙。

  “咦?怎么你还没回家睡觉?”高毅问。

  “我想多学点。”小孙支支吾吾地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份报告模样的文件,“我刚才去解剖室了,顺便给您带来了验尸报告。”

  “哦?”高毅顿时放松下来,谢天谢地。他接过报告,读了起来。吕鸿是个敬业的法医,效率向来很高,这次又是她钟爱的作家,所以一分钟也没有耽搁,就完成了工作。报告表明,孟葳莛的身上没有其他打斗挣扎的痕迹,至少了以证明,她是自己爬上凳子,完成了人生的最后旅程。

  小孙递过报告,就要退出高毅的办公室,另一名干警冲了进来,“高科长,有位律师找你。”

  “谁?有什么事?”

  “他是孟葳莛的律师。”

  

  这位孟葳莛的律师,衣着缭乱,衬衣系错了扣子,没有打领带,鞋带也没系好,站在门边,一派潦倒的模样,胳膊下夹着一份报纸。

  “高科长,我一看见新闻就赶来了。”

  “坐下,慢慢说。”高毅示意他坐下,又看了一眼他递来的名片。他姓冯,叫冯岛。高毅在法律界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小孙立刻知趣地倒来茶水。

  “我每天一起床,就有读报的习惯。突然看到了孟葳莛上吊自杀的消息。孟葳莛在前天来找过我。她很少亲自来找我,一般都是电话联系。”

  “你一直是孟葳莛的律师?”高毅问。

  “是的。作为她出版方面的法律顾问。”

  “那次她专门来找你,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她委托给我一封信。”冯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A4纸面大小的牛皮信封,打开后,又从里面拿出一个普通邮件大小的信封,放到高毅的办公桌上。高毅戴上手套,拿起信封。冯岛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一直没有戴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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