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也好,我们之间沟通起来应该不会有太多障碍。”他说。
“林警官,你的案情分析报告,局长已经给我看过了。”三个人坐回椅子后,刘警官说,“对其中所提到的一些有关情况,我会尽快派人去查实。”
“你觉得小地方的警察写报告不可靠?”
“不是这个意思。”他依然面带微笑,“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报告上所写的情况全部属实的话,那马洛夫先生的死就很难用常理解释了。
“会不会是有人事先在输液系统里做了手脚。”老局长连忙插嘴说,“据我所知,有很多药物都能使人产生幻觉,或者直接刺激神经,使人产生过恐惧感。”
“不,案发时吊着的输液瓶也已经检查过了,也没有被人做过手脚的痕迹。”我说。
“对了,你的报告中还提到过,临晨三点左右,也正是马洛夫死亡的时间前后,值班护士曾在值班室里曾过一阵听到尖细、急促的声响。”老局长问。
“没错,按她的说法,那声响更像是电影里消音手枪开枪时发出的声音。”
“难道说,在案发时,别墅里有人开过枪?!”老局长说,“这也说不通啊,如果真有人开过消音手枪,那他至少也必须和护士处在同一间屋子里,枪声才可能被听到。”
“我看这一点并不是案子的关键,现实中,我们的耳朵出现的错听的事是常有的。”刘警官插嘴道,“况且,死者也不是死于枪击。”
“现在唯一的突破口,或许就是我在报告里提到的神秘人。”我说,“不但我遇到过他,而且马洛夫遭受袭击以及命案发生前不久,别墅的管家和马洛夫的女儿都在附近目击到此人。
“这个神秘人放出的发光蜂群,留在我夹克上的闪光物质也已经鉴定出来了,是磷粉(磷和空气摩擦会发光)。我想那些蜜蜂正是因为身上都占有大量的磷粉,才会发光的。”
“关于你所描述的那个神秘人,我倒知道一些和他有关的传说。”老局思索了片刻说,“你遇到的,很可能是本地的养蜂人。传说,他的祖上世代养蜂,也曾是小镇居民中唯一不依赖马洛夫祖上庇护的家族。我从小听长辈说过,在很久以前,这个地方经常闹蛇灾。直到有一天,一名琴手带着一把拥有神秘力量的大提琴来到小镇上,他用演奏的音乐把数以百计的毒蛇引入了事先挖好的火沟中,挽救了整个小镇。
“好景不长,毒蛇的繁殖能力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没过几年,便又是毒蛇泛滥,被咬死咬伤的人不计其数。人们就只能再次请求那个大提琴手把毒蛇引到火里。这次,这位大提琴手虽然答应了人们的请求,却向每家每户收受高昂的‘庇护费’,只要有一户人家拒绝缴纳,就不再施展自己的魔力。镇民们为了安全,只好答应大提琴手的要求。而只有养蜂人一家拒绝合作——这个家族的人似乎拥有一种抵御毒蛇攻击的秘方,家庭成员在历次蛇灾中从未收到过伤害,非但如此他们还声称大提琴手只是一个骗子。
“这彻底激怒了大琴手,说只要有小镇上还有一个养蜂人,自己就永远不会再拉琴。蛇灾愈演愈烈,人们渐渐地把心中的愤怒和恐惧转化成了对养蜂人一家的仇恨。一天夜里,一群人冲进了养蜂人的家里,捣毁了蜂窝,还把一家男女老少都绑在木桩上,用蜜糖涂满这些人的身体,此举引来大量蜂群,养蜂人一家就这样在极度痛苦中被活活蛰死了。惨案发生的第二天,大提琴手便再次拉响了那把神秘的大提琴,和上次一样,数以百计的毒蛇被引入了熊熊火焰,小镇再次得救了。此后,虽说每隔几年,毒蛇又会泛滥一次,但因为大提琴手的存在,小镇每次都能化险为夷。琴手一家靠着收受的大量‘庇护费’,很快发展壮大成本地最富有的大家族,当年的大琴手就是马洛夫先生的祖先。而另一方面,几百年来,不断有人声称自己在小镇附近的深山林里看过的一个和你报告中描述类似的神秘人。人们很快就把他和当年被灭门的养蜂人一家联系起来,有人说那是死去的养蜂人一家幻化的鬼灵,他心中充满了怨恨,会以最恶毒的手段报复小镇上的居民和大提琴手的后裔。”
鬼灵报复杀人?我悲哀地发现,这似乎是该案到目前为止唯一讲得通的解释了。
6
比起鬼灵这类证明与证伪一样艰难的超自然命题,用琴声引蛇简直是确认无疑的天方夜谭,稍微有点科学常识的人都知道,蛇是听不见声音的。而著名的吹笛舞蛇表演只是一种误导,它们只是经过某种训练,从而能模仿表演者的形体动作,扭动身体罢了,更别提用音乐把蛇引进火堆了。传说毕竟只是给人们茶余饭后磨牙用的,而小镇上最佳的磨牙场所,当然就是酒吧了。
这天晚上,我很意外地在那里遇见了早上来参加马洛夫葬礼的著名小提琴家施耐德,此人四十岁上下,体态发福,如果能在脸上加上两撇小胡子,保准相极了巴尔扎克。
“嘿,警长先生。”他拿着半瓶威士忌,摇摇晃晃地来到我面前,“最近在电视上见过你!”
“我也见过你。”我尴尬地笑了笑说。
“这并不奇怪,全世界的人都见过我!在电视上,还有舞台上!”他说着一屁股坐到我边上,一时间,好像酒吧里的所有双眼睛都朝着我俩聚焦过来。
“我是说葬礼,我们在葬礼上见过。”
“葬礼?什么葬礼?”他抬头望天仿佛半个世纪之久,才说,“哦,对,是有个葬礼,我可怜的老马洛夫,这样伟大的音乐家,死后居然葬在那样一片烂墓地里!”
这一点他倒是没有说错,对马洛夫这样的音乐家来说小镇上的那块破烂墓地对于确实太过寒酸了些,但人一死,什么都不重要了,有时间,还是关心一下活着的人吧,比如这位酒疯越发越欢的施耐德先生,他开始大喊着横冲直撞起来,作为小镇的执法者,我想我有义务在他因为发酒疯而造成什么破坏前做些什么。于是,我连扶带拽地把这个醉酒音乐家弄出了酒吧。
7
当我把施耐德送回马洛夫的别墅后,顺便找到了在正书房里的双胞胎姐妹。马洛夫家的书房足有200多平米大,一排排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类藏书近1万多册,天文地理无所不包。我进去时,两姐妹正并排坐在书桌前,埋头阅读一本有关烹饪的书,两颗脑袋几乎要撞到一块儿去了。
“两个大小姐什么时候对烹饪感兴趣了?”我问。
“才不是呢!”双胞胎一起说,“我们是为明天的晚宴选食谱呢。”
“噢,明天你们要招待客人?”
“对呀,就是昨天来参加葬礼的那些人,为了表示感谢——”双胞胎之一说完,另一个又说,“我们特邀地请他们留在别墅里度周末,并且准备在明晚设宴款待他们呢。”
“噢,难怪施耐德先生说,自己今晚在这里留宿。”
“这是我们俩头一次操办这种事,一定要认真对待,绝对不能出什么洋相!”少女们显出一副斗志满满的样子同声道,“啊,对了,如果警察哥哥有空,不妨明天也一起来吧,下午,我和马莎还会在地下室为客人们举行一次大提琴演奏会。”
“如果不太忙的话,我一定会来的。”虽然听说双胞胎姐妹的琴艺其实不怎么样,好好的曲子都会被两个人拉得支离破碎。
“明天不是星期日么?”
“你们父亲的案子破不了,我们恐怕就永远都没得休息了。”
“对了,现在案子进展的怎么样了?”二女同声问。
我于是把案子的调查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值得一提的进展少得可怜。
“那个养蜂人确实十分可疑。”听完我的陈述,双胞胎同声说,“我们觉得,那个家伙之所以要在蜜蜂身上涂上会发光的磷粉,可能是想让蜜蜂能在夜里也能采蜜,并且采蜜的地点应该是在野外。”
“你们的想法很有意思,至少我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别急,警察哥哥,我们还没有说完呢。”两女继续说,“如果我们的推断成立,这个养蜂人就是镇上居民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少女之一说,另一个接着说,“恐怕他白天有脱不开的工作,所以要在晚上让蜜蜂去采蜜。”
“有道理。”我有些吃惊地望着两名看似不愔世事的少女,接着说,“不过,他是否有可能为了要采某种只有在夜里在开的花的花蜜呢?”
“据我们所知,这样的植物在当地是不存在的。”
“你们怎么知道?”
“是在书上看的,不练琴的时候——”少女之一说完,另一个接着说,“我们都会来这个书房打发时间。”
“怪不得。”
“对了,警察哥哥经常去酒吧么?”少女之一问。
“是啊,经常去。”
“我想镇上的男人们大多都会在晚饭后去酒吧打发时间吧——”
“如果养蜂人就是这些男人中的一个——”
“而且他又必须在晚上让自己的蜜蜂采蜜——”
“那么他可能就没有时间来酒吧喝酒了——”
“警察哥哥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人以前经常来喝酒,可最近甚少出现在酒吧里呢?”
“......经你们这么一说,倒是有这么一个人。”过了许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家伙以前不但嗜酒,还很迷信,说什么就能驱鬼辟邪,所以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去酒吧喝酒,可最近一个月,确实很少见到他!这的确很不寻常!”
“另外,警察哥哥有没有追查过那些粘在蜂群身上的磷的来源呢?”
“我派人去镇上一些相关的店家打听过,在最近几个月里,购入过磷粉的,只有小镇上的中学了。”我说,“他们是用来在化学课上做实验用的,平时化学实验试剂都保管很严,但学校里有机会接触这些磷粉的老师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可疑之处。但如果有谁离开小镇外出时顺便带回来,那就没法查了。”
“警察哥哥,你注意到了没有——”
“父亲下葬的墓园草坪——”
“是不是太过斑驳了一些。”
“的确......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有的时候要弄到磷,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
“死人的骸骨!”我们三人异口同声道。
“这样就全说得通了!”我兴奋地说。
“那我们出发吧。”两姐妹说着站立身来。
“出发?”
“去墓地啊!”
“现在?”
“马上!”
出门前,双胞胎分别套上了两件及膝长斗篷,底下露出连衣裙可爱的花边裙摆,还各自提了一盏19世纪的老式油灯。和这样一对哥特小萝莉一起走在夜间小镇古老而空旷的道路上,我突然感到内心深处所有那些怪诞的命题仿佛都受到了激发,像通了电的霓虹一般,发出那让理性扭曲的光来。越接近墓园,周围环境就变得愈发阴森荒凉。凛冽的阴风中,两名少女不自觉地朝我的身体贴合过来,一时间我觉得有些恍惚,不知自己的心此刻剧烈跳动,是否只是因为紧张。
墓园的大门紧闭着,我先让两名少女轮流骑上自己的背,翻过铁栏杆,接着自己也腾身翻入了那片阴悚的亡魂之地。借着老式油灯的光亮,我们三个随意就找到了一块墓碑下脱去草坪的斑驳泥地,用带来的小铲子挖了起来。没多久,就露出了一具森然白骨。
“这么快就挖到了。”少女之一竟然毫无惧色地捧起墓主的头骨凑到眼前,“看来这块墓地的确在不久前被人翻动过。”
“恩,这块应该是腿骨吧。”另一个少女抽出一根还半埋在土里的白骨说,“你们看,上面这么大的裂口,一定是人拥钝器强行砸开的,里面的骨髓已经被人掏干净了!”
接着,我和双胎姐妹又检查了数根碎骨,也都发现了同样的情况。
“果然是这样。”我说,“难怪原来的草坪都不见了!”
“连我们都能发现的问题,你们觉得那家伙会看不出来么?”少女之一说。
“普通人还有可能看不出,但以他多年累积的职业敏感度,应该不至于毫无察觉!”我说,“嘿,还真有你们的!”